夜色已深,急救室外的长廊里只剩一束惨白的灯光。
沈喻然裹薄毯站在角落里,一头是方才拨来求救电话的老佣。许伟棠过去把瘦弱的小孩按在怀里,才发觉他周身冷透,不住发抖。
他望着他,目光充满怜悯。“宝贝,坐下来。”
他不动,好似一座僵直的陶俑。
他半拖半抱将他安置在长椅上。有医生走过来,许伟棠拦人,耳语几句,片刻便有护士带着针剂过来。
路俊辉惊骇,“做什么?”
许伟棠不答,过去挽起沈喻然衣袖。
小少年怔了一怔,恍然大悟要发生什么,剧烈地挣扎。
许伟棠丝毫不容商榷地扯住他的手腕,“听话!”
小少年泪水簌簌而落,“我在这等爸爸醒来。”
“你需要休息。“
沈喻然不动,他仰起头,用泪眼恳求他。
换做往日,他该一早败下阵来,可今次,他丝毫不为所动。
“睡一下,醒来就会没事。”
“不不。”沈喻然不住摇头。
但终究徒然,他无论如何无法自许伟棠的钳制中抽出手腕来,他强势不过他,只能由着针尖穿破血管,冰冷的液体融入他的血液里,他很快睡去,伏在许伟棠肩头,柔弱不堪。
他将他抱进休息室,吩咐那名老佣留在一旁照应,自己去急诊室外头等。
“为何这样做?”路俊辉跟过来,递一支烟给他。
他接过去,低头把玩,并未点燃,“这样一秒一秒去等,对他太残忍。”
“不准他守在至亲身边,就是待他仁慈?”
“你不会懂。”
“我不懂没关系,只是等他醒来,会怪你。”
“我会同他解释。”
“伟棠,你有时强势得令人害怕。”认识他廿多年,这一刻才真正领略他。
急救室的指示灯亮起来,有医生小心翼翼探身出来,两人同时奔过去,听医生遗憾地说,“抱歉,送来太晚,已回天乏术。”
许伟棠点头,闭一闭眼睛,轻轻吐一口气。
路俊辉事后无数次玩味他当时的表情,那似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令他多年不解。
许伟棠掏出手机拨电话。
“万事等喻然醒来再定。”路俊辉拦住他。
可他断然拒绝,“余下来的时间他只需去伤心,再去分神打理这些事,他会崩溃。”
“伟棠!”
“这是我的方式!”他大声喝止他,转身去看爱人。
沈喻然仍旧昏睡,在梦中亦紧锁眉头。许伟棠伸出手在那块肌肤上轻抚,但望替他展平,可惜无用。
他俯下身去,轻轻亲吻他的面颊,他说,“我爱你。”
月明中天,又眨眼落下,已近凌晨,他仍旧困意全无。在他床畔坐下,张着眼一直到天明。路俊辉送咖啡给他,他才发觉腰背已酸痛到几乎不能动。
沈喻然此刻发出微微的哼声,转一转身,像只小兽般蜷缩作小小一团。那模样,不知为何令人心酸。
许伟棠替他掩被脚,将他的手一一收进手中,他被打扰,终于醒来。一时间不甚清明此刻状况,呆滞地盯着许伟棠看了片刻,霍地坐起身,“爸爸呢?”
“听我慢慢同你说。”
他不答应,“说什么?”他伸手去推他,想下床去,“我去看爸爸。”
“喻然!”他拉过他,将他禁锢在臂弯中,“虽然残忍,但,人须接受现实。”
沈喻然转过身,瞪眼看定他,像是全然不曾认识过他这位陌生人。他似竭尽所能在他神色中寻找,他盼望一个不另自己受伤的答案,但他显然失败,面色开始转白。
“爸爸去世了,宝贝。”
沈喻然一声不响,眼中有一抹光亮转瞬即灭。
片刻后他忽然剧烈挣扎,他几乎环不住他,“不会的,我不信你,我去看他!”
他踉跄奔到门口,像只断了线的木偶,脚步不稳,一跤摔倒在地,许伟棠冲过去抱起他,他双手擦损,微微出血。
“伟棠。”他绝望,“爸爸怎么会走?”
“他生了病……”
“是我令他伤心欲绝,他不要我了。”他小声说。
“别怕,有我。”许伟棠用力按他在胸膛上,“我永远在你身边。”
☆、旧梦如仙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是结束 也是新的开始 感谢费心阅读过此文的人 笔法拙劣 错字又多 多谢包容 鞠躬
“许先生令人杀害沈父?”尹芝颤声问,她耳际嗡嗡响,眼前金星四冒。
“七年前,伟棠已亲口向我坦白。”路俊辉答。
“我要报警!”她忍不住,心下愤怒多过悲伤。
“别傻,一早过了追诉期。”
“所以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阿芝,你年届三十,人却一点未变,思想作为同当年如出一辙。”
尹芝垂头不语,只觉这颗头有千斤重,并非一双肩膀可以支撑。
“我明白你此刻心境。路俊辉轻轻说,“可你,有无试想一个问题?”
“莫卖关子。”
“当年喻然为何吞下这枚芯片?”
尹芝心头一震,似被人重拳一击,她懵懂摇头。
路俊辉站起身,“阿芝,我们回山中看一看。”
尹芝向后退却,缩在沙发中,“不不。”她连连摇首。
路俊辉嗟叹几句,伸手拉起她,“做最后一次诀别,从今往后,悉数忘却。”
“我当真可以?”她眼里满是绝望神色。
“接受事实,相信时间。”
他俩驾车在海岸公路上飞驰,一刹间苦辣酸甜,百般滋味盘在心上。沿路照旧生长茂密热带植物,一队鸥鸟在碧海青天间盘旋飞过。这片景致好似亘古不变,可世间之事,已在数年中翻云覆雨。
车子攀上蜿蜒山路,此处已不见有人打理过的痕迹,两侧杂草丛生,树木肆意生长,遮天蔽日。
静静将车子泊在空地,眼前光景令她大吃一惊。当年吐露雪白花串的两株槐树悉数枯死,像轰然倒塌的巨人坍在泥土里。尹芝奔过去,“怎么一回事?”
“恐怕是受雷击。”
尹芝慨叹,莫说是人,连同树亦如此。
她抬起头,三十年代建造的法式洋宅仍旧孤倚山崖,只是现在已霉斑处处,屋檐上的瓦片脱落,如同老人凹凸不平的肌肤。她走近,伸手轻抚门铃下那片小小木牌,烂掉一角,依稀可辨花体英文,斜斜书写,cut…off。此处,永久与世隔绝。
她推推门,上了锁的。路俊辉走上来,抖抖手中一串钥匙,叮当响。“当年时常出入这里,我留有备用。”
他扭动锁孔,尹芝手心冰冷。
哗地打开门,大堂空荡荡,有下午温暖暧昧的斜阳自老虎窗处投射进来,鼻间一股浓浓尘埃味。
尹芝掩住面,权当脆弱也好,她无法停止流泪。
路俊辉拍拍她肩膀,她勉强收声,走进去,抚弄每一件家具。一时间仿若置身倒错时空,有人自背后叫她,“阿芝,阿芝,我们下山去!”
“自找到喻然后,伟棠再未回来过。”
尹芝黯然。
“耳闻他到加拿大去了,终日呆在安大略湖上。”
忽然之间,她有所觉悟——根本无须问罪,痛失挚爱,已是对许伟棠至大的惩罚。他有生之年背负沉重往事,永无超脱。
他俩俯身吹去一重浮尘,在沙发上坐下来。
“在去游乐园前一日,喻然是否接过一个电话?”路俊辉问。
“你怎会知道?”
“为寻他踪迹,查阅通讯记录一事必不可缺。”
“我当年绝非有意隐瞒。”尹芝道歉。
“这不怪你。”他温柔望着她。
“我至今不知对方来自何处。”
“是许伟伦。”
尹芝一愕,“什么?”
“当年喻然离开山中,大概是因有二少的接应。”
“等等,我听不懂,这一切毫无头绪。”
“听我慢慢讲。”
路俊辉停一停,似在理顺思绪。
“可还记得当年,伟棠因公司财务问题,受到警方盘问?”
“最终由喻然出面解决。”
“正是。之所以有此问题,是因许伟伦同余汉声勾结,挪用大笔银行公款用作沈园建造。”
这些事,当年是许氏佣人的她略有耳闻。
路俊辉看着她,“你以为,伟棠为商多年,他当真不知自己弟弟是怎样一块料?”
“的确奇怪。”
“他所以听之任之,任由他插手许氏,全因在许伟伦手中握有他所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尹芝脑内似划过一道白光,猛然记起多年前,医院的天台上,她无意撞见许伟棠正同人通话,他说,“凡是都能依你,但你若再敢觊觎喻然……”对方,莫非就是许伟伦。
“手足也并不可信。他表面帮他,暗地里留有他的罪证。”
“之前不是一度相安无事?”
“皆因伟棠一味妥协。可喻然并不知有此事,他平素不认同二少品行,因沈园之事后更觉忍无可忍,他害怕许伟伦败坏许氏心血,于是他迫令许伟棠将这位弟弟排出许氏。”
“许先生当时一定左右两难。”
“我猜他曾预谋暗害弟弟。”
尹芝又是一愕。
“否则何必令余咏欣怀孕。他想用儿子取代二少。”
尹芝倒吸口气,她几乎不敢听下去,她以为世上到处皆可被光明召见,从未想过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有如此多暗潮涌动。她终究是天真。
“可这样做却令喻然受伤。他走投无路时再度想到HG3,寄望这颗药丸,能另喻然忘却人间之事。这样,在应对许伟论之际,他可多少轻松。”
“可药丸最终也不肯帮他的忙。”尹芝叹息。
“最可怕是许太太亦来山中大闹,一为余咏欣,其二是许伟伦,而前者之事喻然肯妥协,可令伟伦留在许氏他无论如何不答应。”
“这样的立场最终落入二少耳中。”
路俊辉点头,“况且许伟伦心里是有恨的。”
“他分明信誓旦旦自称也爱喻然!”
“呵”,路俊辉一脸不屑,“他那样的人,有何真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