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务无处发气,瞪了眼付丞雪,黑着脸走了。来得气势汹汹,走得郁闷内伤,像只斗败的公鸡。
容白不厚道地低笑出声,抱着付丞雪的头,狠狠亲了一口,“真有你的,乖儿子。”
吴起说完开场词就消失,容白没找着人,打算下次再开机一定要提醒舅舅换掉场务,他们的团队可容不下这种有外心的家伙。两“父子”在餐桌前说了会儿话,吴起一脸酒气地进门,拉走容白,还边走边劝:
“楼下那桌是汪少的局,上次把苏镇雨挤掉就生了隔阂,这次你可要好好跟人拉拉关系,真闹僵了以后对谁都不好。”
自助餐台在宴会厅墙边,十来米长,左侧靠窗,右侧靠门。
苏浅和穆凡在水果区甜蜜互喂,付丞雪刚走过去,年纪小的苏浅就控制不住脸色,嫌恶地拉着穆凡走到另一头窗边说话,几个工作人员凑上来围住付丞雪,他随口应付,从餐桌中心吃吃喝喝走到餐桌尽头,正是反方向的门边。
身后侧门被打开,付丞雪也没回头,转开脚步方要退让,身前横空伸出一只脚来。
那只脚穿着粉色高跟鞋,电光火石间来不及查看更多,急忙伸手去扶桌子好稳住身形,不想桌上被泼了一层黏腻半干的饮料,一时握不住,本来凭借多年舞蹈功底,也可以用脚勾住桌腿保持平衡,可伸出的脚再次遇到阻碍。
付丞雪再傻,也明白这是另一场早有预谋的刁难。
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仅让他出丑?
瞬息万变、措不及防中,付丞雪顶着一身狼狈,携着不知何时磕碎的饮料杯,撞上了身后的人。
那一下可真够狠得,都能听见肉垫忍痛的闷哼。
付丞雪撑起身子回看——身下笔挺的银白色西装被饮料染成尿色,视线上移,高鼻深眼的万兽之王睁着蓝色的虎目,目光森森,危险地喷出鼻息,面沉如水地舔了舔锋利的牙齿,正是宫戚。
“起开。”
宫戚的洁癖,该知道的都知道,最妙的还是向来不怜香惜玉,谁的脸面都敢打。算计付丞雪的人想得很好,却偏偏算漏了一点:不开窍的宫少居然因为某人裂开一条缝。
付丞雪迅速爬起,伸手拉起宫戚戴着手套的手。
宫戚甩开付丞雪的手,扶地站起,服务员脚不沾地地跑过来,递出大把纸巾。
“宫少您还好吧?”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汇聚到这片方寸之地,旁观闹剧。
四下一看,没发现目标中的粉色高跟鞋,目光路过人群,幸灾乐祸等着看他被迁怒的不少,其中苏浅的视线尤为热烈。宫戚也确实如观众所料,嫌恶地弹着衣服上的灰尘果汁,低气压外放连服务员都闭上嘴巴退后几步,不敢瞎上手帮忙。
宫戚紧抿着嘴,犀利地看向少年,目光沉凝。
想发火,却生生忍下。
该死的……若不是,若不是撞到他的是眼前这个少年,若不是明知这情况必是遭人陷害,如果他发火就纵容了加害人,单凭有人敢把果汁撒在他身上,都够那人泄粪自淹几千回了!!!
众人激动地等待后续,就见万众期待的宫戚睁着因情绪阴郁变成黑蓝色的深眸,深深看了一眼付丞雪。
然后——转身走了?!
居然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这始料不及的表现让观众都有点始料不及?
大家都摒弃呼吸准备好了,您老就给我们看这个?
您身为大少爷不可侵犯的威严呢?您往日把人面子踩进泥里的霸气呢?您不屑一顾的讽刺呢?好吧,混血大少气势十足地潇洒离开,被饶过一劫的付丞雪却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你流血了。”
应该是被隐藏在果汁碎玻璃扎伤。
宫戚面无表情地回头,少年顿时乖乖闭嘴。
宫戚头也不回地再次转身离开。
付丞雪像做错事的小媳妇一样磨磨蹭蹭地跟着宫戚,乘电梯坐到顶楼,宫戚刚插上门卡,付丞雪跨出一步挡在门板上,低着头,咬着嘴唇。
“我犯的错,你总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装得,还怪像的。
宫戚知道他应该像以往一样,说“不需要”,但鬼使神差的,声音在嗓子里停滞了几秒。
就是那么几秒——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拽住他的手腕,超过手套阻隔的范围。
很多年后,付丞雪佝偻着身子,穿着洁白西装慢慢朝他走来,他从陆绅手里接住付丞雪的手,那手被时光画老。那时他也老了,头发变白,皮肤变皱,唯有深邃的蓝眼睛一如既往地注视着付丞雪,也或许是太老了,老到不再因为高傲来清算两人纵横了半个世纪的爱恨情仇,爱情本来就是一笔纠缠不休的烂帐。老到,他开始回忆,他依然能清晰地想起这一幕的每个细节。
没有任何阻隔的肌肤接触,柔软的手掌与脉动的频率相贴,连呼吸似乎都被同步。那双手很白,皮肤细腻,手指修长,分明的骨节产生秀丽的性感。
在宫戚洁癖发作甩开前,付丞雪执意翻开他手心,很强硬,自责时小虎牙会咬紧唇瓣。
虽然这些都是假的,付丞雪在发现身下之人是宫戚时就决定将计就计,他天性寒凉,怎会真心做出种种矫情懦弱的举止?
少年双目漆黑,眼神执着,宫戚被看得偏开双眼,勉为其难地掀开两唇解释。
“不痛。”
生来缺失触觉神经,没有痛感热感的日子他早习以为常,可少年睁着像今晚皎洁的明月般明亮的双眸,朦胧静美,用清透温软的声音报怨:
“即使不疼也是伤口,不细心对待哪会好好愈合?”
付丞雪那时的姿态,简直柔情得堪称恐怖——拿着跟细针为宫戚挑出玻璃渣,明知他不会痛,涂抹药水时还是不厌其烦地安慰他“再忍一会儿”。
灯光下的少年也才十二岁。
低眉顺眼,羽睫颤颤。
微抿起唇。
宫戚第一次发现,世界上真有人会像一朵花一样,外表需要细心呵护、温柔娇宠,就像手机里保存至今的那些动态卖萌的傻驴。但实际上,两人心知肚明,这少年必定有所图谋,花蕊里是一口獠牙,待宫戚伸出手,必能啃下一块肉。
包扎好后,付丞雪没有松开宫戚的手,抬头一言不发地注视宫戚。
或许是夜色让人迷乱。
或许是少年的眼睛太过美丽。
宫戚知道自己应该像往日般果断挣开,让所有他不屑纠缠的事物在空气中黯然挥发……事实上,他却开了口,哪怕一脸冷淡,也无法回避没有管好嘴巴的真相。
“你知道的,我的电话。”
意思是……有事可以找?
前所未有的八个字,付丞雪终于放开手,莞尔一笑。
笑容虽假,却依然美不胜收,如昙花一现,烟花刹那,宫戚再次偏开视线。
洁癖的感觉很难耐,被他人触摸后好像胳膊和手都沾附了肉眼难见的细菌,光是想象就有如蚂蚁在心口爬来爬去,宫戚情绪越来越焦灼,尽管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突然站起走向洗漱间,付丞雪些微幸灾乐祸地告诫:
“刚包扎完,不能洗手哦~”
宫戚目光一沉,又坐回原处,开始人工制冷。
☆、第51章 ——049——
帝豪酒店有十八层。
一楼是西餐自助和商务中心,二三楼是中小包和豪包层,四层是小宴会厅,承接会议餐之类,五层是大宴场地,承接婚礼之类,六层至十八层都是客房住宿。顶层有两间总统套房,常年被宫汪两人占据。
付丞雪下楼时,吴起容白舅甥正去找汪鸣海敬酒。
汪少订的是楼下的豪包。
进门是沙发区和洗漱间,数个美少年抢了服务员的活端茶敬水点烟陪聊,正是元素周期表里最火的几位队长,青葱年华就深谙待人接物的道理,组合沙发上坐着圈内大佬,其中就有钱成,一溜的斯文败类装摸做样地喝茶、闲聊,作陪的还有身材火辣的嫩模。
传菜员进进出出,一盘盘凉菜上桌,热菜还没起。
吴起虽是港籍,却和几大电影公司的老总相熟已久,一进门就先打招呼,容白不耐烦这些,容家的家底也不用他耐烦这些。
穿过餐桌,最里面是被屏风阻隔的休闲区,隐约能听到汪鸣海的声音。
休闲区占据的豪包的二分之一,被楼梯砌高,石子铺路,玻璃地板下还有金鱼游动,是假山假草假树的室内景。狂妄的汪少正温柔款款地低头冲一个男孩说话,男孩坐在与假树融为一体的木质桌椅上,对面坐着苏镇雨,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站在角落待命。
低头一看,那孩子还有些眼熟。
美目卧蚕,眼型椭圆,笑起来异常讨喜,乖巧若女。男孩抿着嘴巴,表情不太愉悦,可受五官局限,哪怕生气也显得绵软,容白想了想就认出身份,是陆导的宝贝儿子:
秦逸生。
圈里关于陆导和汪少对其的过度维护早已屡见不鲜。
苏镇雨最先看见容白,赶忙起身给大前辈见礼,然后才是汪少,抬头不耐烦地说:
“你来干嘛?”
如果说汪家是内陆一条龙,白家就是港岛地头蛇,两家根基全在圈外。吴起自姐姐嫁入白家,就借东风在圈内站稳脚跟,之后容白一意孤行进圈,就让他保驾护航,顺便暗中运作几番,圈内少有人敢惹。
汪少与之差不多。
汪家由于政治背景不好明面参合进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早年和传媒业巨头的杜氏联姻。杜如梅不太管事,杜建又热衷扩展版图,爱玩的汪少本不愿接手,也是听说秦逸生想在圈内发展才掺了一脚,为他铺路,长辈们权当练手的玩意也并不阻止。
容汪两人算关系不错的忘年交,只是上次付丞雪顶替苏镇雨后,容白把剧务的所作所为摊到了汪少面前,两人就有点闹僵。
“看你那熊样,心眼比针尖都小。”容白耸耸肩,在苏镇雨让出的位置坐下。
汪鸣海不乐意地一屁股坐到秦逸生和容白之间,瞪了容白一眼,抬头看向还直愣愣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