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年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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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年夏至-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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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先生看着我,半响,伸手抹了抹我的眼角,“没事的。”
  
  原来我的眼角湿了。我想我眼睛也一定红了,只是我看不到,而叶先生看到了。心里隐隐作痛,我吸了下鼻子,哑声道:“那茶,好烫……好烫……”
  
  我声音越说越小,手慢慢托住喉咙,手指在喉咙间动了动,“好像……好像那夜在牢里的那杯茶一样烧灼着我的喉咙!”
  
  “青瓷!”叶先生猛地拉下我捂住喉咙的手,看着我半响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说,要怎么说。
  
  我低下头,闭上眼,耳里全是《雨碎》那只曲子。幽怨哀愁,缕缕不绝。
  
  最终叶先生轻轻说道:“青瓷,忘了吧。”
  
  其实,都一年了不是吗?该忘的早就忘了,那为什么我就忘不掉,难道……这是不该忘的,还是……忘不掉的?
  
  我也有很多事没有同叶先生说过,但叶先生是聪明人,我不说,他也看得出来。我闭着的眼紧了几分,又缓缓睁开,心里干涸的地方突然涌出了潮水,潮湿到泛滥。眼角一轻,长袍上就有了一点深色的斑斓。我的肩轻轻抖了抖,克制悲伤道:“叶先生你什么时候走?”
  
  叶先生顿了顿,“明天早上七点的火车。”
  
  我说:“那我去送你吧。”
  
  叶先生没有再说话。离开时,叶先生突然伸出手来抱住我,只是几秒,或者更短,但他就是没有说话,然后离开了。
  
  送叶先生走的时候叶先生提着小小的皮革的行李箱,这几天火车时走时停的,火车一要出站人人都抢着上车,车站很挤,但我和叶先生却一点都不受打扰。
  
  我问叶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叶先生说:“大概三四天就回来了。”
  
  我说:“现在局势那么乱,叶先生你要小心。”
  
  叶先生扶扶眼镜,说了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其实局势不乱的青瓷,我想,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结局了。”然后拍拍我的肩,有些平淡又可惜地说道:“青瓷你只管好好唱自己的戏,不用管其他的,你昨晚既然不回答我我心里也就有个底了……只是,不能看到你复出的第一台戏,我……”
  
  “我等你回来。”
  
  叶先生一愣,我把我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叶先生戴在脖子上,又重复了一遍:“我等叶先生你回来。”
  
  叶先生继续愣着,我抬头看他,他的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思绪,但我看得到他这一年来脸上写着的无奈。他这一年被禁锢在南京,北立大学的那个讲台成了他的所有,只能干见得了光的事,让叶先生心烦了很久。这些我都看得出来,他仅有的轻松大概就是他和我一起看剧本,一起喝茶的时候了吧?
  
  既然两个人都不快乐,而在一起时两个人都感到放心与舒坦,那不如在一起让两个人都开心。
  
  火车的汽笛声嗡嗡作响,提着行李的人群都朝着车门跑,人群如蜂窝一般吵杂。而叶先生僵在原地伸手握着围巾的尾端,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笑了笑,催促他说:“快走吧,车要开了。”
  
  叶先生不动,汽笛声更加毛躁地叫嚣,有急匆匆地人撞到了叶先生的肩膀叶先生才恍然,亦笑了笑———
  
  “好,我会快些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大年初五。
  
  戏楼一早就把戏牌摆在了外边,戏牌边缘是整齐的电灯泡,里面围着的是我的照片。
  
  标题打着:柳青瓷 《长生殿》。
  
  这天戏楼满无虚席。人一早就坐满了戏池子,楼上楼下都是人,没座的就硬挤进来站在楼道里,卖瓜子干果的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是倒茶水的了。头天晚上经理和师哥带着人大概忙了一宿,把戏楼用绸子扎了个姹紫嫣红,横幅也拉了不少,都是褒奖的句子,“风华绝代”、“万古无一”尽往过分里说。
  
  经理说,这是必须的,青瓷这一唱就算是回到以前了,自然要大办,让南京城的票友都知道。
  
  我倒无所谓,你唱是你的事,至于人家听不听又是别人的事,自己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做踏实就是了。
  
  后台,师哥要给我勾眉,我说:“我自己来。”
  
  师哥瘪嘴,“怎么?是嫌我勾得不好?”
  
  “那倒不是,”我笑了笑拿过师哥手里的笔,“好久没画了,生疏了可不行。”
  
  师哥不说话,看着我对着镜子为自己勾眉。细而柔的笔尖勾过了眉毛,微凉,一笔又一笔,眉越发秀丽动人,如柳叶如弦月。镜子里的自己,一年来似乎终于有了神气。
  
  “对了,”师哥突然说道,然后离开了妆台,我奇怪地放下笔看他,不一会儿就看见师哥端着茶盘过来放在我面前,“看今天忙的,都忘记让你吃药了。”
  
  我看了看茶盘里茶壶旁放着的玻璃小瓶,皱眉道:“还要吃么?我都可以唱了。”
  
  今天虽然是正式复出的日子,但其实这一年里我也唱过戏,大概只有三四出戏,而且都是给那些送帖子来的人唱的。师哥不让唱,我也不想给他们唱,只是,不站在台上唱我心里总觉得有种忧虑,似乎这辈子我不能再站在台上唱,这辈子我只有老死在戏园子。这是一个戏子的悲哀,而我不想这样的悲哀提前来临。
  
  所以吃了不少药,西药中药都在吃。叶先生带我去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然后替我买药,而师哥就是去药铺抓一服又一服的中药。吃药不是难事,只是不停地吃一年的药,使我吃不消。有时急了直接拿中药服西药。从喉咙咽下去的药不苦……心里苦。幸而嗓子还是好了,能唱戏了,即是如此,我也就不想再吃药了。
  
  可是师哥不答应,“你怎么能不吃呢?别以为好了就算了,还是再吃一段时间的好。”
  
  我有些使小性子地把头扭到一边,“我不吃。”
  
  师哥一皱眉,有些伤脑筋似的说道:“你不吃叶先生不是白买了吗?”
  
  师哥就是故意的。我无奈,顿了顿还是端起了茶杯,一边问师哥:“叶先生走几天了?”
  
  “今天第五天。”
  
  “怎么还不回来?”
  
  “应该快了。”
  
  我嗯了一声,想那叶先生也应该快回来了,本来想等叶先生回来再上台唱第一出戏的,可经理等不及,一早就把消息散出去了,也就不能等了,我想等叶先生回来我单独为他唱一出。
  
  我把药咽下去,师哥这才笑了笑,然后自己去理自己的妆。等前面的锣响起,经理过来引我上场。我跟这经理从排排厢位中走过,坐在厢位上化妆的人都看向我。我的凤冠不是新做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并没有耀眼,但我却在他们眼里看见了羡慕的神色。只有千涟不为所动。而且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从他厢位过时,他才发现我,迅速把那东西收了起来,但我还是看见了,是封信。
  
  我也当没看见地算了,今天是大日子,别的事进不了我的眼。
  
  一上台,四座都开始吵杂,掌声啪啦啪啦地响得参差不齐,不过声音很大,是我久违的掌声。
  
  “看!出来了!出来了”
  
  “柳老板!”
  
  “嘿!终于上来了!”
  
  “快唱一段!柳老板!”
  
  四周闹哄哄,横幅绷得到处都是,那些横幅上的字和那些拍掌的动作映在我的眼里,是无法言说的喜极而悲的酸楚。脚下踏着这一方戏台,我顿时心里只有一句话———我回来了。
  
  我向四处鞠躬,台下嚷得更加厉害,我笑了笑,想是我的,最终还是我的,不是我的,到最终都不再在。
  
  鞠完躬马上进了下场门,操琴的已经拉起了琴,上场门那边跑龙套的陆续上了场。我绕到上场门后,师哥已经戏服着身在那儿等着了,见我一过来,师哥笑:“青瓷,今天你一定要把风头给出尽咯!”
  
  《长生殿 》埋玉。
  
  我唱着,碎步星星,如蝶碰花枝,师哥紧随,我哭声凄凄如孤夜断肠铃,唱道:“呀——”
  
  只是一声,却含情不减当时,声色圆润,似杜鹃悲鸣,似黄莺婉转,在地天籁音,在天同地听。
  
  目光慢扫台下,四座尽拍手叫好,眼波流转中突然望见一处!我心立刻咯噔一声。唱的下一个字也一顿,师哥立刻看我了我一眼,我又恍然地接着唱:
  
  一句再唱,心里却不舒坦了起来。心跳变快,快到我的呼吸有些不顺畅,那台下,那座位上坐着的……
  
  我不敢去看。我怕清了那人是谁我回把下面的唱词全忘记。把上台前的种种全记起。
  
  可我又忍不住要去看。我怕看不清那人是谁会悔恨一辈子。“臣妾自应随驾,焉敢辞劳,只愿早早破城,大驾还都便好。”
  
  我小心翼翼地去瞟台下中间的那个位子,视线移得很慢,移过去,一点又一点,距离近一分又一分,快了快了,我目光突然又拉了回来,我看着师哥,做哭介:“陛下啊——”
  
  还是不敢,偷窥一般的让我心惊胆战。我也怕我一看就被师哥发现。是我太在意的缘故吗?
  
  “是前生事已定,薄命应折罚,望吾皇急切抛奴罢,只一句伤心话……”我最终趁唱这句狠心让那下面一瞟———
  
  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没有戴帽,端起茶杯慢慢啜着茶,他并不看台上,并不看我,他那模样,似乎是把戏楼当茶馆了。可在我看清是他的瞬间我就知道,他并不是来看我的,他是来看千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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