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不打招呼地就是一记拳头迎面而来,下手一点都不留情。方路杰反应了一下,才堪堪的躲开。但是接着毫无预兆的腹部就猛地中了一拳,搜肠刮肚的剧痛令他本能地一弯腰,咬牙的同时感到手术的伤口裂开了。他在疼痛里天旋地转,面前的事物飞快地落下去,然后他嘭的一声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妈的,不经大就别跑来充英雄。”那个少年不屑地吐了一句,居然又抬脚对地上的人踢了两脚。“哟,没看出来啊,长得一副少爷一样秀气的脸啊,看看,这脸长得,估计戏台上的那个玉美玲都要自叹不如啊。”那年轻人蹲下来,呵呵笑着用手挑起方路杰的脸。“哟,不仅好看还眼熟,不会是台上哪个旦角儿吧?那我这一下打得可真是抱歉了。”
“我不是唱戏的……”方路杰咬牙忍住痛,声音微弱地发出来。腰上有一股温热的感觉弥漫开来,甚至带着一股微弱的血腥。方路杰头贴着地面,望着远处发黄的灯光,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容带着一种末日黄昏般的夺目光彩,却也令人不忍深究。
“妈的,傻了这人,竟然还笑?”几个青年人围着方路杰蹲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其中一个对同伴说:“你们看他长的这么好看,会不会是那个?”
“哪个啊?”其他几个人不明地问。
“诶,就是那个啊,你们不知道?——”那青年见大家都一副茫然的神情,于是越发激动地,“就是有钱公子最喜欢玩儿的那个?你们这都不知道,太没见识了吧?”
“哦!——我听说过!”其中一个青年终于反应过来,阴险地低叫了一声。他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方路杰的脸,“我还真没见过活的,只听说过现在好多老板身边都一定带几个这样的,你们上次没见到么,那个孙司令的侄子,身边就带着一个,两人亲密得不得了。孙世昌端茶递水的,跟伺候小媳妇一样伺候他身边那个小书记。”说着那青年垂下头盯着方路杰,压低声音问:“我说,你是不是‘那个’啊?”
方路杰发昏的脑海一阵,全身有些发僵。“哪个?”
“切,就是和男人玩儿的‘那个’呗!”
“我是方路杰!”他犹豫了一阵,接着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加入洪帮之后他就被上海的报社盯住,成了各大报社看重的风云头条。所以那时青帮发出来的照片几乎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传了个遍。
这时一直觉得方路杰眼熟的那个青年才猛地反应过来,用震惊的眼神瞪着方路杰。因为看过报纸,所以当然知道在难听新闻下同时叙述的,还有方路杰在洪帮的身份和地位。那青年一惊,口齿不清的:“你、你、你是方路杰?!!!”
其他几个人并不注意报纸,所以都是茫然地望着那个口齿不清的家伙,嚷:“方路杰是谁啊,你认识?”
“方路杰就是、就是那个、那个……”他太紧张了,仿佛已经想象到自己被一大帮来势汹汹的洪帮份子乱刀砍死的下场。于是口齿不清得更加厉害。另外几个同伴倒是没发现他的惊骇,而是更加高兴的盯着方路杰。
“哟!还真是‘那个’啊,怪不得这么漂亮。”
“你别碰他,他是那个、那个……”一股紧张的空气堵在他收紧的嗓子里,那一句惊骇的话语怎么都说不完整。同伴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知道他是‘那个’了你别一根筋的重复啊烦不烦,没见过世面啊?”
这时候说白自己的名字不是因为想借过去的辉煌来恐吓面前这几个人,只是方路杰觉得这是他亏欠程潜的。连孙世昌那样的人都敢当着众人的面坦然自己对段启的心意,可只有自己始终躲着藏着,从来不肯让和程潜走到阳光底下。他现在觉得自己对程潜背负着一身的罪过,和一辈子的对不起。他那么懦弱,他对程潜说他不需要名分,他只想到自己。他一直不要程潜给的名分,可是他却没有想过要给程潜一个名分。他们是平等的啊,为什么自己从没有想过程潜的心情,没有考虑过他的立场,没有想到,也许程潜到死都想要得到他的认可?
“奇怪,哪儿来那么重的腥味儿?你们闻到没有?”
“呀!你杀人了啊,这人身上都是血啊!!!”
“去你的,我又没动刀子。操!怎么那么多血?”
“不好了,他是洪帮的方路杰啊,潜堂的堂主啊!!!”
“完了,洪帮会把我们削成棍子的。”
“去你妈的,还不快跑!……”
混乱的视线里一阵嘈杂的脚步践踏而过,纷纷地消失在视线里。方路杰半睁着眼睛,渐渐地看不到远处的灯光。
第十五章
记忆深处的一场洪水猛然爆发了,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便纷纷地涌了出来。那是一种永远被埋没在心灵深处的脆弱和忍耐,当丢弃人为的那一层伪装时,深处的那无限伤痛边怦然爆发。像一片辽阔的海,将视线所及之处纷纷地包围覆盖。于是脚下便只剩下一隅孤岛,哪里都不再有可以踏足的道路。
从方路杰离开方家大门时起,何家凡的人就一直跟了上来。所以当方路杰倒地昏迷后,第一个前来抱起他那染血的身躯的,便是何家凡。
“你就是好多管闲事的烂命。”
当真的亲手抱起方路杰那疯狂消瘦下去、并且染透了鲜血的身躯时,何家凡呛红着眼眶,嘴里呜呜咽咽地低声骂着手里的人。“你怎么总是那么笨,你永远宁可伸手拉别人一把,却总是不肯拉自己一把,你这人上辈子造什么孽了,这辈子生的这么糟糕性格。”
“你们都是瞎的啊,看见他被打也不知道出手?”何家凡抱起方路杰,红着眼对盯梢的手下一声怒吼。原本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远远观察,不可打搅,也不知道还要保护对方安全,这一骂尽管委屈,但也不敢吭声。“还愣着?去找医生!”
远处司机开着车匆匆地赶了过来,虽然紧急,却不慌张地小心将方路杰慢慢安置在了后座上。在车子里何家凡就抱着方路杰上半身,双手像护着珍宝一样温柔地抱着方路杰的头。然后车子缓缓地开动起来,慢慢地驶向夜幕中的道路。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呢?除掉看着他被行刑和他拿着枪来绝交的两次。
哦,是送他走的那次,是把那把勃朗宁手枪送给他的那次,是自己顶着二伯的压力救出他一条命的那次。
“你说我那时候救你干嘛呢?啊?”看着怀里的人,喉咙不自觉地梗塞了,带出一股嘤嘤沙哑的哭腔。“我救你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这么一次次地往死路上走,一次次地看你对我绝情?我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还你!小路,小路!”何家凡心脏被一阵心痛压抑得负荷不了,他不得不张开口,大口地喘息才能平复下那样不可思议的伤痛之感。接着鼻腔一阵酸痛,眼泪便猛然掉落下来。
这一时的掉泪便像心里的某处水闸被打开,过去在心头狠狠地堆积了无数个日子的伤痛和隐忍都统统地发作起来,那种洪水一样汹涌而来的痛苦和泪意逼得他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无论如何都快要忍不住了。他想要在此刻放声地大哭一场,把过去所有的不平和愤懑全都发泄出来,把怀里这个正昏迷的人吵醒,让他了解一下自己所承受着的痛苦。
道路不是很平,车子开一会儿便要颠簸一下。当车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一道一道地投射进来,又转瞬消失时,方路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他半睁着眼,似乎带着怜悯和忧郁看着上方不止落泪的人。
当又一道灯光打下来时,何家凡终于注意到怀里那一双黑夜结晶一般明亮的眼睛。他一怔,接着用力吸一口气把满世界的愤懑忧伤全部逼回去。然后他才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咬牙低吼着说:“还看?你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方路杰试探着张了张口,又好像累了一样闭上了眼,微弱地说:“我知道我混蛋,你别伤心了……”他叹一口气,头无力地朝家凡怀里沉了沉。
何家凡有些心慌,忍不住叫起来:“喂!小路,别睡啊你别吓我啊,小路?小路?”
方路杰听着何家凡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耳边近处却听见像风起云涌一样呼啸的声音。他闭着眼睛勉强地说:“你别叫了,我真的是睁不开眼,让我休息一下啊……”
第十八章
“小路,别睡,睡了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醒不过来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喜欢我,我是多余的,活着害人害己……”
“我去你的混蛋!胡说什么啊?你想过我感受没有?我他妈认识你就是上辈子孽债的!!!”
“我说了,我知道我混蛋,所以你也别为我这样的混蛋伤心,不值……”
昏暗的车厢里,微弱的声息带着一股末日一样呜咽的仓皇。对于现在的何家凡而言,没什么比现在看着怀里那个人活生生地活下去更重要。他什么都不愿意想,只觉得他这一刻可以抛却一切,只要求换面前这个人平安。“你别有事啊,你好好的活好不好?你好好活好不好我求你还不行吗?你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我这一辈子几乎没有求过别人,我就求你这一次好不好?啊?你就当可怜我行吗?”何家凡终于把持不住心里的悲怆,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无法隐忍的心痛和悲瑟。“我现在真怀疑上辈子我造什么孽,这辈子我要这样给你这么个混蛋牵扯住!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家凡……”方路杰听着何家凡心痛的坦白,发白的脸孔上也渐渐地感受到了那一股漫无边际的悲痛和无可奈何。“我就说我这个人害人害己,你还不信……我现在真的累了,我想要拒绝现在一切来自外界的东西……”他想把自己缩进一个昏暗无光的封闭的小世界里,和外面的这个世界隔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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