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个本分的小商行老板,过日子,图个安生。”说话时他看了看身边的段启,他们两人相视幸福而默契地一笑,两个人之间几乎都泛出金色的阳光来。“早就想来对你道谢了,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可没想到最后是在这个场合过来。对不起,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你们一起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们自己的努力,跟别人无关。”就好像他,明明有无数的机会摆在面前,最终却还是没能守住……相较于面前这一对温馨的恋人,方路杰难以自控地想到了程潜。他闭上眼,心里无限地惆怅。“你和家里断绝关系,是为了段启?”
“呀,我还以为以你善解人意的本性是不会问这么尖锐的问题的呢。”孙世昌脸上带着笑容,表情和煦得像阳光一样。他点了点头,从笑容里透出一种自豪还有几分骄傲。“无论我怎么退步他们都容不下启,所以我干脆和他们断绝了关系,这样对他们好,对我们,也好。”说完就回头看着段启,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暖意,方路杰看着特别熟悉。
他依然记得那天冬天的小室里煮着一口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腾上来满世界都是,在大冬天里温暖的不像话。
“大哥,路杰,忙完这一阵,咱们去新郊玩儿玩儿怎么样?”长青一边往火锅里下料,一边给他俩推荐。
“不好。”他和程潜两个异口同声地拒绝。
“别啊,这么不给面子。大哥你领个头,你去路杰就去了。”
“我不干啊,路杰不爱去,我也不喜欢那儿。”
“哟,你又不是路杰,你怎么知道人家不爱去?指不定他心里想去,面子上不好意思呢。”
“瞎寻思吧你?”程潜作威作势地举起筷子,想要打人的摸样。“别把人都想的跟你一样啊,自己没正经还想带坏别人。”程潜回头朝一直埋头的他看了一眼,笑容从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深处透出来。他看着他,温柔地说:“小杰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了。”说完用手肘故意地碰碰他,“是吧,小杰?”
那时候他一直把头埋得低低的,可是程潜的笑容他一丝不苟地全记在了心里。那时候程潜自信的而且带着一股骄傲的笑容就和现在孙世昌的一样,充满了柔情。
“真羡慕你们,放得开,也抓得牢。”
“方哥?……”听到方路杰这样感叹而伤感地说,一直抿着嘴唇不出声的段启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地说话了。“方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害的……”段启也变了,变得好像坚强了很多。他不再面对生活无限迷惘和怯懦,不再对过错逃避和推诿。他本来一直站在孙世昌身后面,这时却走到了前面来。“其实我有话要告诉你,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实在有很多。可是我还要告诉你,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好,你说。”
“程潜是清白的,是我害他的,是我算计他的。那次,是我趁他喝醉了,做戏来骗他的。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你们都被我骗了。”
“你不要为了安慰我而委屈你自己,不用的。”
段启脸色骤然凝固,眉毛皱起来。“不是的方哥,程潜真的是清白的,你相信我,也相信他。”
“对于我和他之间,这已经不是障碍。人生能把握住的东西不多,时间一直都在走,它带着世界一刻不停地变,于是最后真正能抓住的,只是人心而已。于我们而言,心才是重要的,其他的都已经不是桎梏。我和他现在似乎没有你们现在这样的美满,但是回顾过往,我不后悔。”
第四十一章
方路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如果以前那一切都是误会的话,我也不会自寻烦恼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从始至终每个人都没变过。
段启脸色稍微忧郁,他明白以方路杰的敏锐,这时表现出来的相信只是对他的仁慈。“方哥,以前的生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潭浑水,不能提的。我只是个小人物,只有被人利用的份。现在,我不打算再继续被人利用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陷害程潜的计划中,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棋子,真正的人并没有露出来。”
“你是说张并生?——他已经死了。”
“不是的,虽然他也有参与,但是他不是主谋,他也是棋子,顶多是比我大一级的棋子。而且,你可能不相信,那次的陷害不是冲程潜去的,而是对你。”段启抬头坦然地望着方路杰,手却攥的死死的。他现在是紧张的,那些事情说出来,对他而言是个恐怖的阴影。犹豫了一下,段启抬头望着孙世昌,“昌哥,我们过一段日子就去西洋对不对?”
“嗯。”孙世昌点点头,手鼓励地握了握段启的手。“去西洋,没事的。”
“那我就说了,不然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了。”
孙世昌看了段启一眼,转而看着方路杰。“方路杰,段启不是个生性邪恶的人,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本来我是不同意他把这些事说出来,可是我怕他不说出来一辈子都不安心。现在他把话都说出来,你接受了,我们就两不相欠了。过些日子我就带着段启去国外,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同样的,你也要保重。”
听着孙世昌少见的郑重的神情,方路杰表现的淡淡的。他隐约感受得到段启即将说出来的那些事情的严重性,也许那些事对他来说就是个打击甚至毁灭,是他根本就扛不动的。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还应该拿得出怎样心情来继续接受外界的冲击,也许是经历的多了,最后就真的淡漠了。
“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事情的来源和起因,我只知道,从始至终一直有一股势力在围绕着你运作,这股势力比我想象到的要大得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你还记不记得,程潜远离海外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必要躲得那么远,可是为了你,他不得不冒险离开。”
程潜一直自认为是个清醒理智的人,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即使真的一时冲动做了,他也能够有把握把事情重新搬回到他能控制的范围内。可是那天早上醒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错了,错在太自以为是。
“你怎么在这里?”程潜心里感到一股隐约的压力,冷眼看着在他床上一丝不挂的段启。
“你昨晚喝醉了。”段启看程潜醒来,于是抱着被子缩到角落里。他低着头,像一个无辜而悲切的孩童。程潜只记得自己昨晚是喝的有些多,然后有人扶他,他以为是方路杰,然后……脑子炸开,程潜简直有种想把昨晚陪他喝酒的那帮混蛋全部绑起来暴打一顿的冲动。程潜看了段启一眼,脑子里飞快地运转,过了一会儿,他就不愿意想下去了。可是逃避不是他的性格,尽管不愿意想,但是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之后将要掀起来的一场风暴。
“大哥,是我不好,没拦住你。”段启垂着头,看不到脸孔。“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程潜冷静地把衣服一件件穿上,面孔却凝重。“你把衣服穿上。”把段启的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扔给他。
段启也是潜堂的人,他身上也配了一把手枪。衣服穿上之后,程潜脸色始终没有好转。现在对他而言,最大的问题怎么将这件事保密,而是怎么将这件事告诉方路杰而不伤害他。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隐瞒方路杰,坦白是他和方路杰相处的唯一方式,也是他愿意选择的方式。如果说某一天开始他连和方路杰都不能坦白了,那就真的是切切实实的悲哀了。
“好了段启,这件事不怪你,你回去吧。”程潜穿好衣服,已然想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段启却没有听话地离开,穿上衣服后就失落落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他突然问:“大哥,你是不是在想怎么跟方哥解释?”
程潜神色一凌,扣扣子的动作停下来,转而望着段启:“你知道多少?”
段启惨淡地笑一声,“我都知道的,我把方哥当亲哥哥看,他的事情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是一类人,看你们的表现我当然看的出来。”段启看一眼程潜严肃而冷酷的脸孔,突然把腰上的手枪拔出来,递到程潜面前。“大哥,我是个怕疼怕死的人,我没办法自己了断,你动手吧。就算你不打算对我怎么样,但是我不能对不起方哥。方哥对我那么好,我真的不能对不起他。”
程潜看着段启停顿了一会,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没理会段启手里的枪。“你回去吧,要是你为这种事情死了,那就真对不起他了,当初为了救你他也是拼了命的。”
程潜是个极有担当的大丈夫、大男人,对他而言,没什么比欺凌弱小更可耻。
“你那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谁教你的?”听完段启的叙述,方路杰只是冷静地问了这样一句。
段启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方路杰能如此敏锐,脸色凝固了一下。但是随即他释然了,“是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我不认识他,可是他乘坐的是总理府的专车。”
方路杰从喉咙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睛轻轻低闭上。“那个人,就是你说的‘那股很大的势力’?”在他脑海里,那个从军营里以一纸特赦令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中年男子的脸轻易地凸现了出来。
段启点点头,“嗯。那个人好像非常了解你的一切,你的生活环境,你的家庭,你的朋友圈子,总之他好像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只要是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都能拿出厚厚一沓资料出来。”段启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你不知道,我曾经见过一整个军用运输车的档案,那些档案姓名的一栏,记录的全部都是同样的三个字——方路杰。我即使见过那些也已经无法想象,太恐怖了,一个人的一生从出世到长大,他的每一天几乎都被完整地记录下来,存在了那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