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眼底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你是因为带着这个孩子,才耗尽了气数,我今天救了你,他日你不会死得比如今轻松。”
叶求狂看着他,五指用力,未曾松动半分:“那也只好,明日愁来……明日愁了。”
少年白收回了步子,似乎有些不悦:“人的时间最是珍贵,你这样的诨人虽说向来不入我眼,不过你的‘时间’看起来也不算难以下咽,看来除了与我交易,你也不会有其他选择……”
话未尽,叶求狂眼睛开始模糊,仿佛幻觉一样看到少年白漆黑瞳仁开始弥漫出一种异样的绯红,红得并不炽烈,反而如同冰冻了无数年的血液,只一眼,便如亘古的叹息一般射穿了神魂……
“吾赐予你时间还有很久……但很久以后,这个孩子一定会害死你。”他迟疑了片刻,喃喃自语,眼底却依然是一片淡漠无情:“嗯?死后却存世的婴儿?或许,也会害死我……笑话。”
……
【很久以后,我问过我哥,少年白这么一个三观奇葩的存在怎么就这么简单地被他碰瓷了?我哥说,因为你师父是唯一一个我见过的,会用传说中正确的抱孩子方法打败了村里八十岁的产婆的存在,我把你扔……托付给他,比留在我身边放心。】
叶求狂做了场噩梦,梦里没有诡异神秘的少年出现,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清仰被他们抢走,砍成了肉糜……然后自己变成了恶鬼,终日在黄泉路上徘徊,百年,千年,看着自己的仇人一个个下了黄泉,然后扑上去把他们都生生掏去了心脏。
醒来时外面下着雨,还带着几缕清寒的味道,滴滴答答的雨声慢慢在躁动的心里渗入冰凉,眼底是腥狂淡了去。脑袋很重,入眼的是那种简陋的木质房梁,往身子下一摸,床单是凡人蓝色印花的粗布,不过修真者大多数不讲究什么高床软枕的,有个平点的地方打坐调息就行……此刻情状,要么是昨晚发梦被神仙姐姐捡走疗伤,要么是昨晚发梦被神仙哥哥捡走受伤。
好了别闹,清仰呢。
“……”叶求狂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定自己没有因为昏迷被截肢了什么的,修为也没有怎么跌落,腰腹被裹了一圈白布,里面的伤口一路疼到肠子里……真要形容,就跟便秘过后那种肠胃抽搐的感觉似的。
好男儿,流血流汗不下床……呸,流血流汗不流泪。
扶着桌子慢慢挪到窗边,稍微打开了点窗户缝,外面没有下雨,只不过是房顶的雪化了,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的声响。顺着廊檐望过去,便瞧见一个美貌少妇坐在藤椅上,脸色有些苍白,手上却是摇着摇篮,而摇篮里……嗯,是他家小清仰,不知是被谁拿了一根绸带蒙住了眼睛,看起来伸胳膊动腿的似乎离玩完还有很远的距离。
于是叶求狂隔着窗户挠挠头说:“呃,这位夫人,多谢昨夜搭救……”
那少妇也是挺意外这少年怎么恢复得这么快,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少侠有礼了,奴家不过是那位公子雇来的奶娘,若有什么事,少侠不妨与那位公子稍后再叙。”
“……奶娘?”
那少妇犹豫了片刻,见叶求狂面貌清朗,不像是什么恶人,便把孩子一并抱进房内,笑笑说道。
“……若非那位公子着实年轻,奴家还当真以为这孩子是他亲子。公子言你伤情颇重,嘱咐奴家多照顾些。”
“是不是,一个白发的少年人?大概这么高,穿得很像白狐狸精?”
美妇点点头道:“公子是昨夜来的,雇了奴家作孩子的乳母,还因为孩子的衣服哺养指点了许久。”
叶求狂反省了一会儿自己在过去的日子里养孩子时候的水平,深深地自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夫人可知他是什么来头?”
美妇颇为意外道:“你们难道不是一起的?他说这孩子是你幼弟……”
“这……不过是昨夜偶遇,老实话,我也未曾想到一个陌生人能做到这份上,也许异人有异人的行事方式。”
美妇肃然起敬道:“如此……那位公子却也称得上仁义了。”
听到仁义这两个字,叶求狂笑笑没说话,仁义这两个字,凡人自然是可以随意说出来,修真者耳朵里,却与笑话无异。
闲聊半晌,美妇把孩子放下,推门去看看灶上的粳米粥稍后端来给他,叶求狂也不矫情于什么辟谷,道了声谢,待美妇走后,低头去看身边的小婴儿。
——你是因为带着这个孩子,才耗尽了气数,我今天救了你,他日你不会死得比如今轻松。
他是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自己并没有和他说过清仰是自己幼弟,他是如何知道的?
叶求狂闭上眼睛回忆,确定记忆里与自己宗族有关系的、与鬼胎之事有关系的人里面绝对没有这么一个人。
或者是他那个爹雇来的追杀者?就为了自己一个半残的人,还派高手以这样迂回的办法来接近自己,似乎并不是那个爹的作风。
想到这,叶求狂脑子里一阵钝痛,昨晚伤情太重,许多细节都模糊了。
低头察看了一下,小婴儿在软绵绵的襁褓里睡得正安稳,小小的眉头也不似前些日子逃难时紧锁。
叶求狂解下绑着婴儿眼部的绸带:“按理说三四个月的娃儿也不算小了,怎么就没见过这孩子睁眼?”
男子毕竟不如女子细致,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发觉过来着婴儿竟然自出生以来都未曾哭闹睁眼,叶求狂喃喃两声手指尽量轻柔地想拨开婴儿的眼皮……
木制的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了。
“若是想死,你就继续。”
门外的光落入暗室,逆光勾勒出来人满头散发着雪白濛光的发丝,恍惚间给人一种如同神明降临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热乎乎新文!每章4000~5000,除非有事否则一两天会更新一次,诈尸多年血姨又回来啦么么哒~
因为是新尝试的题材,写的时候顾虑不少,求评论!求收藏!O(∩_∩)O~
☆、第二章 桃李生
海外东云海·瀚海渎湮阁——
“昨夜天人交感,恍恍惚惚,惶惶惑惑,吾友,可知为何?”
“昨夜上九重天分明电闪雷鸣,乃是祸世大凶之兆,好友若是还能睡得安稳,那道号大可易为死猪道人。”
“……吾友。”
“如何?”
“吾当真是很肃然地……邀你来一论凶星之祸。”
“然,顺带骂汝两句,吾心岂非更悦?”
……
天荒中域·九阙天宫·第八重宫阙——
玄黑色的靴子踏过浮空罗盘炸裂的碎片,靴子的主人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比起身后四位脸色阴沉的同修,却是镇定得多。
“本座既代行主尊之权,自当一手护吾第一宗门威严,但凶星降世,如此混乱天兆绝非善事,阖宫上下需得早作准备……即日起,上三宫,封宫备战!”
……
天荒西界·无幽鬼狱——
“凶星!凶星!看来我鬼狱取中域而代之的时日已不远!”
“呵~凶星,怎及得上人心凶残,若是老夫见了合了胃口,不妨一口吞噬尝个鲜,也好体味一把当凶星的痛快!”
“哼,老鬼~你尽可以尝鲜,届时鬼后怪罪下来,正好撕了你给老夫几个炼制魂幡~”
“哈哈哈哈此言甚妙~!”
“老匹夫,你们尽可在这鬼狱耍嘴,老夫可是要回座下宗门督战……倒是若凶星落在老夫手上,你们可不要来求老夫手里漏的残羹剩饭!”
……
东境·玉水原——
首先叶求狂不得不承认少年白是个对任何事情都十分认真的人,并且善于把问题的严重程度拔高到人类社会的进程这样的高度,正常人类的思想在跟不上他的节奏的同时就只想说三个字——蛇精病。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这个蛇精病显然还虚虚搭着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号,叶求狂就算是做好了拆桥的思想准备,也得先过了这条河再说。
叶求狂面无表情地仰躺着,慢慢让骨头里那种细微的像是长了冰渣子似的疼痛淡去。
“清仰出生时确有异状,也许是天赋之能让族中忌惮故而才下此杀手……但能否能告诉区区不才在下……您一个都不知道北在哪儿的人是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事的?还比我详细!”
少年白用一种看鱼唇的人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是有人步了你的前尘,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叶求狂瞪着他说:“您既然都以身试法了,怎么没被舍弟一眼瞅成冰雕?”
“跟智商低的人沟通真痛苦。”
叶求狂已然认定这人是在扯淡了,奶娘分明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听他那意思像是死过一次了呢,遂一脸心塞转移话题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援手,这份恩情叶求狂记下了,还未请教阁下——”
“首先我现在还未曾决定封号,不想被鱼唇的凡人随意称呼;其次,承惠三十七两六钱,不用还给我,还给辛夫人就好。”
叶求狂:“……”
按少年白的话说,不让叶求狂欠他的属于为了叶求狂好,否则将来一定会像高利贷一样越滚越大,从精神道德到物质生活的发展上都对他不利,日后无益于他的世界观的建设。
——清仰,这里有个蛇精病,他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
入夜。
幽暗的静室内,星沉月暗。
本应熟睡婴儿的双眸慢慢半睁,限于身体,这时候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很模糊,就像是一团一团的色块挤压在视野里。
脑海里慢慢回环往复着一些画面,间或回响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和大片大片蔓延开的猩红。
他一出生,血色就已经在涂抹着他的世界。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命运痕迹,却并不急于去放纵那种破坏的念想,而是慢慢本能地将那些暴戾的、不安分的情绪收敛在心里……于是幻色一样的世界便只留下了一种红,比血液艳异,比火焰冷漠。
是……一种什么样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