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外站了许久,静静听着里头的声响,然而这里不比屏星道上的雕花冰墙,无论如何也听不出她是否在哭。又站了片刻,他抬手凝出一道法诀,掌心忽地腾起一道青色的烟,烟散之后,佘青青的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碧衣女子见得自家主子,慌忙扔掉了手中在吃的东西,将手在裙摆上来回擦拭了几下,这才发出疑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强行唤我的术法极耗神息,早与你说过,还是少用为妙……唔,这里难道是碧玺水帘窟?您已经动手了?”
终是扣上了最后一枚盘扣,殷肆点点头,“人已经杀了,后事处理一下……还有,去看看那个女人。”
“原来是这事。”佘青青松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刚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哪个女人?”
殷肆看了她一眼,默了半天才从憋出四个字:西参娘娘。
青蛇精脚下一个趔趄,“您……您把她也拖下浑水了?为了区区一个冥山妖王,值得吗?这事若是叫玄苍知道,还不得气疯掉,说不定还会惊动到前任西参君那里去……那,那她没事吧?没受欺负吧?”
“本该我去照顾的,不过发生了点事,她不太想见我……不管怎样,你先带她回住处,好生伺候着,今日之事,谁也不要说,也不要再问。”这等时候,却需的下属来帮忙善后,殷肆自嘲又自嘲,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眼下一般可笑:抱了喜欢的女人,却连留下来照料的资格都没有,被人赶出来的滋味可当真特别。
心思玲珑如佘青青,顿时就明白过来是谁欺负了谁,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道恭喜还是该上前安慰,踌躇了片刻推了石门,丢下句话,“……爷您这次玩儿大了。”
殷肆的表情很复杂,立在原地喃喃,“是她把我玩儿了。”
*
姻姒不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回去那鬼宅的,佘青青与自己说了什么她也全然不记得了。她只是困得要命,由那蛇妖侍候着梳洗,之后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叫她的名字,不,也许不是,也许是她在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
再睁眼时,已经是隔日的下午。
她睁着眼在床上发呆了片刻,随即听见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本以为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正欲破口嘲讽时,抬眼却见玄苍端着汤药走进来。他见她转醒,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嗔怪,“早就与娘娘说过凡事不要急功近利,昨儿深更半夜跑出去,天大亮才回来,就算是与东商君一起共事,也应当注意时辰注意分寸,索性是没受伤……我熬了安神的药,趁热喝一点罢。”
姻姒支支吾吾应了一声,起身洗漱,暗忖着殷肆一定是编了什么理由才将玄苍蒙混过去——也好,如此不堪之事,她也不准备告诉至亲之人。
玄苍拧干帕子递过去给她,又道,“此事已由东商君向勾陈帝君汇报,帝君有口谕,罪尤冥山妖王被诛,南坪聚集妖物散尽,娘娘功不可没,待回浮台之后,必有嘉奖。”
“哼,他传消息倒是快得很……”她擦了擦脸,又将帕子浸没在水中,一想起昨夜与殷肆的缠绵,不禁面上微微发烫,漾起红晕,“这么说来,他也回来了?这里?”
“这里是东商君在尘世走动所下榻的宅院,正事办完,自然要回来的。不过,昨晚他在娘娘与青青姑娘回来之后才到,恐怕还有些私事顺道去办了罢。”玄苍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忽而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娘娘可还好?似乎还有些发热症状,我去打盆凉水来给你敷一敷。”
姻姒拨开他的手,淡淡回话,“我无碍的。”
白发侍从心一紧,“我听东商君道,那妖物善用阴毒,你与他一场鏖战,吃了不少苦头。玄苍自知不谙武力,唯恐给你们添乱,然我幻化做天狡真身尚有速度上的优势,娘娘又为何不肯带我前去?这里虽不比沙海征战,可若是我在的话,至少能够……”
“玄苍。”她打断他的话,平静道,“有些事情你帮不了我的,连我自己……都帮不了。”
殷肆那般待她时,她做了些什么?他可以说走就走,说弃就弃,说滚就滚,她却只能猜测着他有没有生气,何时再能见面,又或者带着忐忑心情去接受一场不怎么欢愉的欢愉。如果那个侵犯过她的男人现在说,那根本就是早早计算好的一次奸污,她除了沉默,还能怎样?九转合欢散的毒依旧会复发,如果下一个朔月他狠心不出现,那么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到底何德何能,令堂堂东商君纠缠至此!
玄苍看了她很久,却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只得轻声劝一句,娘娘喝药罢。
正当主仆间双双沉默之际,蛇妖佘青青却大步走了进来,一如既往无礼,甚至连敲门都没有,直至见得玄苍皱着眉头凝视她时,才呼了一声向着靠座在床榻上西参娘娘行了一礼,“娘娘……你,那个……啊对,可好些了?”
玄苍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姻姒点点头,勉力朝佘青青笑了笑——她与殷肆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有此妖一人知晓,她肯为她保守秘密,这一点令她很是感激。
“青青姑娘此番前来,可是东商君有何事要传达?”
“爷在正午的时候已经离开皇都南坪了,他怕扰了娘娘休息,特意嘱咐我待你醒来时再来道个别……”佘青青犹豫了片刻,又偷偷打量玄苍一眼,“……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也在。”
“这个家伙”适时挑了挑眉,“南坪祸患已除,东商君为何不在人间多游玩几日?可是海泽有什么要紧事需的处理?我见方才神使传达勾陈帝君口谕,虽未言明,说话间亦隐含劝归之意……”
“实不相瞒,爷也是今早归来才得到的消息:海泽西南挖出一尊紫玉九龙鼎,不知是何人在何时埋在那里……你们也知道的,鼎这东西象征权贵,无端出现在海泽,终归叫人猜忌。这种事处理起来很棘手,爷犯愁得很,只好先行离开。”佘青青无奈垂眼,扯了扯腰间亮闪的坠饰,抬眼又道,“真不知道那些神明鬼怪是怎么想的,爷要是有反心,早就动手了,还等到今天唯恐奸人算计?他若想要扶桑,那个勾陈帝君,哪里会是爷的对手……”
玄苍重重咳嗽了两声:这些话可莫要在旁人面前提及。
“爷还说,要娘娘好生歇息着,若是得空,定会去浮台探望,请娘娘宽心。”她顿了顿,一双美眸又望向姻姒,“那我就在此别过,待会儿还要去收拾包裹……爷走得太急,前些日子在街市上买的松子糖还落在屋里,我得给他拿回去,免得他念叨。”
心弦一撩,又被一双无形的掌压制。
“青青姑娘路上小心,回到海泽替我向东商君问好。歇几日我与玄苍就启程回浮台:帝君寿辰将至,是时候回去准备寿礼了。”姻姒面无表情将披散的乌发揽到一侧,顺着肩膀垂下,继而扯了玄苍的衣袖,“你送送她罢。”
玄苍毫不掩饰地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然而在自家主子眼神的威慑下,还是冲着那青蛇精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
一青一白两抹身影并肩走在回廊之下,出落成一幅极美的画。
玄苍无不纠结地想,若是此时响起个《千年等一回》的曲子,或许就能演一出白蛇传了。
正当相顾无言之际,身边蛇妖忽而一个箭步越到他面前,抬手生生将他拦下,妙目紧紧盯着他的脸,一番话带着些许怨气,“都说眼不见为净,现在我要走了,身边少了我这个又粗鲁又不知检点、不讲个人卫生还不会做家务的妖女,你高兴了罢?”
“嗯,稍微有一点点高兴呢。”他老老实实回答。
“你……”她气得跺脚,末了又重新正视他,一字一顿道,“可我喜欢你呀。”
“青青姑娘又在说笑了。”白发男子笑的云淡风轻,毫不客气地拆穿她的阴谋,“说罢,走之前想吃点什么?除了老鼠……眼下这个时辰,还来得及给你做几道菜,再做个点心路上吃……豆香茶饼要不要?或者,酥糖玫瑰糕?”
“想把你吃掉,吃到肚子里带回海泽,连骨头都嚼碎,一点肉末都不剩,可以吗?”明明是想说句情话,熟料开口就像是最阴森的赌咒,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好敛起疑惑表情,很认真地又补上句话,“玄苍,我没在与你说笑话。之前说看上你也不是说笑,我想了一个晚上,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老鼠还喜欢。”
“之前还说不要听我说规矩,不喜欢我了,现在怎又好改口?喜欢这种东西,在青青姑娘看来就是如此不值钱吗?那被你喜欢,对在下来说也毫无意义。”
他故意转过身子不去理睬,见她气鼓鼓撅嘴又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伤人,片刻后才道,“我还是那句话,等你改了一身臭毛病再说。”
“可我若都改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佘青青了!”之前蛮狠不管用,眼下说情不管用,她急得扯着玄苍衣袖就开始撒娇,“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之前的那些话,说得太重了些……本以为我家爷会缠着西参娘娘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慢慢跟你学啊,可是哪知道他居然做了那种……呃,哪知道他就这么回去了,所以我也不能长留。玄苍,你不要生气嘛,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那个,其实我还是挺好的,过些日子就要蜕皮了,彻底变成女人会更漂亮的,你都不喜欢吗?”
“我不明白姑娘为何如此执着。”
“因为你会捉老鼠啊,还会红烧呢,比猫还厉害。”她眼睛亮闪闪,“昨晚我在厨房吃了些剩饭冷菜,一点也不好吃……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每天坐在家里就有热乎的饭菜吃,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是天狡,不要拿我与猫相比。”他瞥她一眼,重重抚开她的手,“青青姑娘还是早些上路罢——在下忽然想起,厨房的食材今早都已用完,约莫做不出什么吃食来了。”
佘青青一愣,难得地听明白这道逐客令,失落道,“那、那我走了。”
玄苍心于是又软,“不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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