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中这个声音犹如破天惊雷,钟凛吓得一下没站稳,连忙七手八脚扒住那条鲤鱼,嗖的一下躲进鲤鱼的阴影里,良久,终于趴在那青铜鲤鱼的旁边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来。心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他瞪大双眼仔细追向声音的来源,却见不远处的一潭幽池上方突兀伸出一块巨大的石台,隐约看见有什么巨物趴伏在那石台的边缘,长尾垂在幽池下的水中。心里咯噔一下,他赶紧缩了回去,躲在鲤鱼后飞快的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逃跑。
“快滚出来,你这小东西,你知不知道不回答老人家的话很不礼貌?快出来,我不吃你!”
在他犹豫时,那浑厚而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即周围本来熄灭着的兽头铜灯骤然全亮了起来,本被零星灯火照亮的室内一下子全然敞明了起来。心里暗暗叫苦,钟凛知道自己肯定被发现了,不由得磨蹭着提着胆子又伸头出去飞快瞄了一眼,这一瞥让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只见那趴伏在石台上的巨物身躯翩然修长,通身覆盖的鳞片中间生满了陈旧的青苔,长角分叉,垂下的尾端浸在幽池中不时懒散的缓缓拂动,竟是一条通体青蓝的苍龙。
“……人类,老朽已经看见你了,出来罢……”在他呆怔时,那苍龙的声音又缓缓在室内回荡开来。心脏咚咚直跳,还是第一次见秦烈之外的龙族,钟凛犹豫了半晌,心里总觉得对方好像不会伤害自己,就不情不愿的从青铜鲤鱼的阴影里挪了出来,别别扭扭的站在墙边看向那条趴伏在石台上的苍龙。
“原来如此,人类的小娃娃……稚嫩得和春天刚刚发出小苗的小树一样,嗬嗬,老朽已经好久没见过人类啦。说起来,老朽在你身上嗅出了一股很了不得的味道啊……”那条衰老的苍龙眯着混浊的眼睛打量着他,慢慢开口朝他问道:“小东西,你和烛逴是什么关系?”
“烛…烛什么?”钟凛一愣,随即摸了摸脑袋,犹疑道:“没听过,不认识啊。那谁啊?你肯定认错了……”
“即使老朽有点老眼昏花了,也绝对不会认错……在你的体内支撑着你的身躯,让你的身躯痊愈的那股庞大力量,小鬼,那是烛逴的力量,让万物复生的庞大力量,只有他才能做到……”那苍龙咳了几声,细细端详着他,缓缓眯了眯眼睛。“你仔细想想,真的没遇见过他么?”
“这……”钟凛抓了抓头发,随即眼角瞥到了一抹暗暗在自己手腕缭绕的虚弱金芒,皱了皱眉道:“你如果指的是这些东西的话……那,救过我的人姓梁,叫梁征,不是你说的那什么……”
“梁征……梁征……”那苍老的龙咂摸了这个名字许久,仿佛知悉了什么,注视着他的眼神瞬间流过一丝洞悉的光芒。“原来如此,他行走人世时用的是这个名字啊……有意思…小东西,你一介人类,他为何救你?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的话,我们那个……”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开口询问,钟凛一呆,不由得骤然窘迫起来,犹豫了许久,勉强道:“他救过我,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救命恩人……”
“哦,救命恩人?”老龙仔细端详了面前的人类许久,缓缓摇了摇头道:“他身怀的庞大力量虽足以拯救普天万物,但他却不是会对人随便伸出援手之人。若是他真是如此仁慈,也就不会千万年被封在章尾山中了……”他长叹了口气,顿了半晌,望向钟凛道:“他若救你,必定是因为你的存在对他有着某种意义。可叹,你虽被上神眷顾,却丝毫不知他的根底,看你误打误撞撞进老朽的隐室中,相逢便是有缘,老朽便自作主张,告诉你他的来历吧。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未免太过可怜。”
这意思是,梁征…一直有事瞒着自己?钟凛周身一冷,在身下坐着的青铜鲤鱼的脊背上不安挪了挪身子,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听,但内心中一种隐秘的渴望却驱使着他不想打断对方的话。梁征很强,他是知道的,但在对方的庞大力量之外,他心知对方并非凡人,却连对方的本形都未曾见过。这么想来,他对对方简直一无所知。
“嗬嗬,看你的眼神,便是真想知道。”那老龙嘶哑的笑了笑,混浊的眼睛望向他。“念在你陪老朽说了这么多的话,就听老朽细细讲来吧……”
那是千年前的事啦,其实,到现在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几千年了,哈哈。在老朽……我还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天界任职。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官位,不过一个小小神将,镇守在不周山的山门前,为天庭守卫从人世通往天界的道路。
你没有听过不周山?我不妨告诉你吧,那是一座巍峨掣天的雄丽神山,是人间通往天庭唯一的道路。千年前,许多凡人为了修仙抛妻弃子登上那座神山,妄图修道成仙,但千人之中,恐怕成功的最多只有一二人,剩下的,统统陨身在了不周山崎岖通天的万丈山道上。但更多修仙求道的人还是义无反顾,被不老不死,脱离尘世的欲念所惑,他们宁愿放弃凡间的欢乐和温情登上那凄寒孤冷的山阶,一去不回。
其实天庭又有什么好的?上神们自负高贵傲然,天规森严冷漠,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半分乐趣。不老不死,固然诱人,但只能独自一人度过那近乎永恒的漫长岁月时,那种无能为力的茫然和孤寂岂又是凡人能了解的?当然,我那时年轻,一心想被天庭重用,即便守卫在不周山的日子漫长无聊,但心中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放松一丝警惕。我在不周山中足足呆了三百年,就是在那三百年中,我听到了关于烛逴的流言。
那是从混沌初开时就盘踞在委羽山中的上古神灵,掌掣日月,主宰尘世中最强大的两种力量,新生和死亡。他盘踞山巅,日月星辰随他意志起伏,神州苍生尽受他掌掣的万丈烈日庇佑,妖魔魍魉则根本不敢提起他的名号,他拥有足以翻覆神州大地的绝对力量,那是天庭大部分自恃高贵的上神都远远无法企及的力量。在天庭众人的传说中,他被称为烛龙,衔烛之龙,掌执光明驱散漫漫神州间浮屠黑暗的至高神明。
他总是在天界内的流言中被提起,他们说他力量庞大,却暴戾丑陋,因此脾气乖张,极易动怒,从来深居山中,虽贵为上神,却不愿与天界众神为伍。一个强大却桀骜不羁,不受天庭管制的神明,对天帝来说永远是最大的威胁。为了神庭的平静,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天帝最后下旨授命一位曾经以身躯支撑天地的巨神去制服他,而那巨神或许也忌惮他的力量,并没有与他公然对抗,而是向他提出了一个赌约。
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个赌约的内容。即使是天庭那些最德高望重的神明,知道的也仅仅是那个赌约的结果。衔烛之龙输了赌约,被封印在了章尾山中,一个离尘世和天庭都无比遥远的蛮荒之地,除了飞雪与黑暗别无他物。若是其他天界神明违拗了天帝的旨意,大抵早被推到诛仙台处斩了,而烛逴,衔烛之龙,从来唯我独尊,从未把天帝的旨意放在眼中,得到的却只是千古的封印。现在想来,恐怕是由于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庞大,就连天帝也无法彻底诛灭他的生命。
在不周山守卫了三百年后,我被调职到了章尾山。章尾山,同样是一道从冥界通往天界的关隘,那里太过偏远黑暗,本就没有神将愿去把守,如今那章尾山中还封印着一个人人都忌惮的上古凶神!我记得,那个时候每个在章尾山前的天庭关隘驻守的神将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的时候,我们会在夜晚听见章尾山中烛逴狂怒的声音,他暴怒着在山中挣扎翻腾,就连庞大高耸的整座章尾山都在他的狂怒下震动不休!每逢这种夜晚,我们都会紧张得彻夜不眠,生怕有一天章尾山会迸裂,他会挣脱了封印,血洗天庭。
可是封印比我们想像的要强大,就连他的力量也没能挣脱开来,至少,在我结束了在天庭的任职,被封下凡间担任碧溪谷一带的龙神前,他还被封印在章尾山中。在我还年轻的时候,他就不知已经被封印在了章尾山中度过了多少漫长岁月,我在章尾山呆了几乎千年,他依然被封在山中,想必,时间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半分意义。
我曾经听闻,天帝在他被封在山中时曾经想将他的才能和力量收归己用,下旨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下嫁于他,可他却暴怒的赶走了美丽娇纵的天女,那小公主被吓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回天庭后哪怕以寻死相胁也不敢再回到他身边去。他的暴戾在天庭那些天女中口耳相传,从此,天帝再想下旨与他联姻,那些天女却宁愿下嫁给凡间的人类,也不愿冒险去章尾山面对暴戾可怖的他。
我们都传说,即便强大如时间,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印和痕迹,他的生命是永恒不灭的。可我却想,在这长得漫无止境的时光长河中,他被独自一人遗弃在了原点,从来孤高强大,却从来孤独幽寂,身边从来没有心意相投甘愿陪伴着他的人,这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小东西,听完我的话,快从这里离开吧,这里太过潮湿阴冷,你身上有伤,不适合久留。转过身,你看见右面那条被萤石照亮的石道了吗?那里通向外面的一个森林,只要直走,很快就能出去。如果你能侥幸离开森林,活下来的话,就让烛逴带你来这里再看看我,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是你这凡人小娃娃从没听过的呢。
老朽还没说完你就走了?唉,年轻人就是急躁啊。如果你能活下来……既然你在不周山被斩首后强韧的神魄都能苟存转世,这点伤势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大碍吧?
我倒想知道,你的身上会发生第二次奇迹吗,冥鸿?
三十七、深林
浮世夜话 隔世 三十七、深林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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