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了外衣,钟凛抓了抓头发,眯起眼睛看着他,终于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这次的事儿倒并不无聊。”秦烈倚在床边对他低声道,眸子里带着几丝神秘。“若只是生意,大可不必带贤弟去,但除了生意,这却还有更好玩的事。”
“哦?”钟凛坐回床边,打了个大哈欠,只随意应了半声来表达了一下他心中的好奇。
“贤弟可曾听过关楚川这个名字?”看他还是歪歪倒倒恍恍惚惚,秦烈抬手拍了他的后背几下,好让他多少再清醒些。“这次要说的事,便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关……关什么?”这个名字在钟凛的脑子里转了几圈,似乎有些印象,但又似乎没有。“待我想想。”他抓了抓头发,努力把刚从昏睡中拔出来的心念集中起来。
“我看你肯定是有些印象的,这名字在街巷赌坊里恐怕远近驰名哪。”秦烈走到桌前,挽了袍袖把阿墨丢在一旁的毛巾在盆子里浸了浸,拧了拧递给他。“擦把脸。”
“哦……那个在这关中一带出名的刺客?”钟凛接过那毛巾,水是凉的,那毛巾也冷,蹭到脸上一激灵,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怎么?那刺客昨晚摸进秦兄房里去了么?”
“贤弟不要开玩笑。”秦烈信手敲了他脑袋一下。“清醒些。那陆将军的叔父本要今日在家里摆席招待宾客,为了庆贺他女儿生辰,这城里的知府大人也会应邀而去,但有趣的事就在这里,这胡知府呢,昨夜刚收到了那刺客投的拜帖,让他收拾后事,今夜就来取其头颅……”
“这就是你说的有趣的事?”钟凛迟缓的摸摸自己的头,挑起眉。“秦兄果真好趣味,知道别人要遇刺,却把这当作趣事到处传扬,这种离心离德之事你也……”
“贤弟错了。”秦烈眯了眯眼,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有趣之事在于,知府竟然就被那一张拜帖吓得闭门不出,到处广招武人守宅,只求过得了今晚。皆因那关楚川高傲自负,若一失手,决不再来,所以那胡知府现在可是求才若渴啊。”
“看来这倒也有些热闹可看的……”听他这么说,钟凛慢慢觉得有了几分有趣。“要是老子去帮忙,有报酬的么?”
“自然是有的。”秦烈笑道。“那陆将军的叔父乃是一城豪商,与那胡知府是知交,知道朋友有难,当即就出了三百两黄金当作谢礼,只要有些本事的去守宅,皆能分到一份。但若是谁能抓住那关楚川扭送官府,那便还有翻倍重赏。”
“可那关楚川传闻倒是挺有几分厉害。”钟凛一听报酬可观,立刻精神了起来。“不过重赏下必有勇夫,想必那愿意去守宅的人也该络绎不绝吧。人一多,这赏金务必分到手的就会少了……”他思忖了片刻,猛然站了起来。“好,老子就去试试看,能不能逮到那姓关的。”
“我就猜到贤弟会这么说。”秦烈盯了他一会儿,抚着下颌。“但这翻倍的酬金也是不好拿的,那关楚川四处流窜,至今未被官府抓住,我倒也觉得纳闷,想必是肯定有些真本事。”
“管他三头六臂,哪怕是他是天上鸿鹄,老子都要把他逮到手。”钟凛蹲下身在床下拽出两只昨晚不知何时脱掉扔在床下的靴子,坐在床边迅速套上,摩拳擦掌道。“我要去那知府大宅一趟。”
“去吧,我也跟你去。”秦烈看他衣服皱巴巴一团,忍不住伸手帮他扯扯好。“我也好奇,想见见今晚那胆敢去知府宅子里行刺的那人究竟是何模样,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
当钟凛晃荡到知府宅门前时,日头已近中午。秦烈不久前和他分开,去那姓陆的商人那里结清货账,他本以为秦烈是不会掺和这趟浑水的,未料秦烈说一定要看个热闹,但那生意事务未曾办好,只能等到傍晚再来找他。
知府的宅子恢弘气派,两扇上好质地的朱漆大门照得见人影,门口的石狮也怒目瞪然。门口院前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皆是些武人打扮的鲁莽汉子居多,满脸横肉,横竖没找见几个清秀的。他走到府门前,那府门前正站了个穿着讲究的管家,皱着两撇眉毛,正在清算门口的人数,看见他来,那管家眉毛一挑,露出一副刻薄表情来。
“又是个来骗钱的。”他对旁边一个家丁嘟嚷道。“知府老爷这榜一贴出去,来的都是些杂七杂八三教九流的人物,骗一笔就想走,谁知道防不防得住刺客。”
“你说什么?”看他瞥着自己的眼神满是不屑,钟凛还从未被人看低到如此程度,不由得一恼,上前就去拽他衣领。“少狗眼看人低,老子一定会逮住那关楚川给你瞧瞧!”
“——刚刚你说什么?”
那管家气得脸色发白,还未开口回骂,那旁边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却先径自开口了。斜了一眼钟凛,他和旁边的几个同来的人都大笑起来。
“这小子说他要逮关楚川!”
那满脸胡须的壮汉重复道,又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小子,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可知道那关楚川是何等人物么?”他和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满脸鄙夷的瞥了他一眼。
“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要暗中偷偷摸摸的鬼祟之辈罢了。”钟凛松了那管家的衣服,上前几步,盯向那汉子,语带挑衅。“你们本是习武之人,还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不觉得拂了自己脸面么?”
“小子,猖狂什么?”那汉子拧了粗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那关楚川不是你这种黄口小儿就能逮住的,也只怕你今夜守宅时撞见他,顺势被摘了脑袋去,到时看你还敢如此夸口么?”
“这位公子可能有所不知,那关楚川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物。”旁边一个青年怕两人打起来,连忙上前拦阻。虽然他看上去相貌平凡,但丢进这堆莽汉里头也算是长得稍稍清秀些的。“你可知道那关楚川的伎俩?劝公子不要唐突为好,我们都是想赚些金银,不想把命折将在此。”
“那姓关的真有那么可怕?我看无非是闲人听风就是雨,随口传闻出来的吧?”钟凛心有不屑,但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多少收敛了些语气里的火药味。
那关楚川他也是听过的,原来时常在街巷厮混,偶尔会听到那些评书先生拍板说些志怪奇异之事,这其中就有关楚川其人的传闻。都说这关楚川来无踪,去无影,专诛那些高官贵贾,仗势欺人之辈,去前必投拜帖,让对方安排后事,即便对方惶然畏惧,让守卫把自己的宅子围个水泄不通,那关楚川照样如探囊取物般取了目标项上人头,在宅中的其他人还没有发现他在何处之前就翩然离去。
这般奇人,自然有些奇事传扬开来。这几年,京师有个姓陈的羽林将军,执掌宫中禁卫,又倚了自己当丞相的父亲威权,自然跋扈傲慢,不可一世,不知做了多少欺男霸女,离心离德的事。后来他在歌台取乐时,却猛然看见一张殷红拜帖压在自己的桌脚下,身旁花魁乐师都未见有生人入室,不知何时有人将它放在了那处。那帖自然是那关楚川写的,扬言三日内就要取了他命去,那将军自恃勇武,但也不免心虚,当夜就住在了羽林营中,由属下精锐拱卫身侧,片刻未离。
但到了第三日,他心中松懈了,认为这关楚川畏了这羽林军威势,不敢再来,因此就命属下带了乐师舞女,在营中载歌载舞,以此奚落那刺客无胆。不过,即使是邀人作乐,那些他的精锐近卫也始终未离半步,一夜过去,营帐内外都守了耳目保护。
第二天清晨,宫中的官员来宣这将军入宫,进营帐之前还一切如常,执勤的士兵都说未曾见到外人,那官员一撩帐帘却吓得险些坐倒在地上,那将军倚在席上,臂膀里还拥着宠爱的舞女,衣襟敞开,那颈上赫然一条横贯血线,早已干涸。那舞女听到响动,方才缓缓醒来,一看前一夜还对自己惜宠不已的将军早已身体冰凉,吓得当即昏死了过去。
然后这关楚川的名声就此传开了。一时间高官贵贾人人自危,但那关楚川却也有恩义,从未诛杀过清官忠臣,手下刺杀的尽是那些高官厚禄,为富不仁之辈,这般作派,自然在街巷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这人虽离奇诡异,但钟凛却向来只把这事当故事听,毕竟京师遥远,谁也不知道那羽林将军是不是真是那刺客所杀,说不定是夜夜春宵,生活过于浪荡,猝死在了床榻之间也尚未可知。
“这可并非只是传闻,公子。”那青年看钟凛有些不屑,只得耐心解释道。“我们长期在江湖上跑腿讨生活,这些事还是知道的。那关楚川不知手上带了多少血案,江湖间也有人悬赏重金,只为弄清他真实身份,但却应者寥寥无几。虽说那关楚川的行踪时常出现在各地,但他行为诡秘,见首不见尾,哪怕他一次接一次投拜帖取了目标项上人头,却从没有人撞见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没错!”那旁边的粗横汉子高声说道。“谁都没见过他长什么个样子,依我看,这人这么吊诡缥缈,莫不是妖孽,不是寻常人类?”听他粗声一说,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交头接耳闹哄哄响成一片。
这话倒是提醒了钟凛。寻常人只会把那汉子说的话当玩笑,可钟凛是亲眼见过那些常世之下的妖异之物的,这就不能只没心没肺的同那些武夫一起大笑几声就作罢了。
如果那鲁莽汉子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事情倒真有些棘手了。他坐上府门前的石头台阶,思忖道。只好等秦烈回来,若是他,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二十二、灭烛
浮世夜话 浮世 二十二、灭烛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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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石阶上等了半天,太阳渐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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