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鸿义道:“情况都摸清楚了?”
二爷道:“差不多,去可以,时间不能太长。”
许愿跟着“唔”了一声,又听殷鸿义道:“许愿,回去之后,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吧。”
“嗯。”许愿说,“殷叔你们也……注意安全。”
殷鸿义笑了笑,却没说话,似乎是有点儿感伤。
这夜许愿同殷浩一起睡。平房屋里只有单人木板床,只能挤着。许愿睡着睡着忽然醒了,想去厕所,殷浩睡在外侧,迷迷糊糊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身上,冬天的天气里这样是很暖和的。许愿本不想吵他,准备自己慢慢从床脚下去,殷浩在半梦半醒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彻底醒了,问他:“怎么……”
许愿道:“我去厕所。”
殷浩道:“我也去。”说罢也坐起来,穿上鞋子,拿了床头的衣服披给许愿。
两个人一起去了厕所,又回来挤在一张床上。殷浩睡着的很快,许愿却很有些辗转反侧的意思,但是床又太小,只得直挺挺的躺着。
他想自己该做什么,明天殷鸿义会把他送到机场,然后他去找机场的工作人员,联系警方,如果能顺利地拿回自己的护照银行卡什么的最好,买机票回去,走什么调查程序的话不知道需不需要联络大使馆,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给学校那边报个平安,自己这一个多月来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那位严谨的室友先生有没有被逼得疯掉。
他又去看殷浩。殷浩背对着月光,脸上像是堆着一团阴影似的,疏落的月光钻进两人的间隙,那一点微弱月色里许愿看到殷浩的嘴唇微微有些发干,两道剑眉在睡梦间也微微蹙着。许愿在知晓他的年纪后就一直把他当弟弟,觉得在有些家庭里这还是个标准的孩子,后来又觉得殷浩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成熟得多,他还是很喜欢殷浩的。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境,他确定自己并非斯德哥尔摩,他想他和殷浩如果不是因为这种方式相识,他们也许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人总是习惯于同情弱者,他想自己也是,在殷鸿正和殷鸿义的博弈中殷鸿义在他眼里是弱势的一方,他看到的是殷鸿义的窘境,可以理解,但这不代表他认为殷鸿义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殷鸿义确实是个慈祥的父亲,但是在另一些人眼里他也许就是个无恶不作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的魔鬼,他不希望殷浩这样,殷鸿义也不希望殷浩这样。
许愿这么想着,终于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被殷浩叫醒,二爷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辆红色夏利,许愿也没什么东西可带,殷鸿义给了他五千块钱,许愿本不想要,可殷鸿义非塞给他不可,大约是考虑到了他没钱买机票的问题,推辞不过也只得收下。许愿想着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以后殷家的事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殷鸿义二爷和殷浩送许愿去机场,老云虎子老六他们在原处守着。年节期间路上不算畅通,费了一些时候才到机场,二爷和殷鸿义身上仍带着枪,许愿准备下车,拉开车门的瞬间又看了殷浩一眼。
殷浩道:“再见。”
许愿道:“嗯,再见。”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车窗玻璃上开了一朵花。
殷浩把他扑倒在车外的地上,殷鸿义和二爷一左一右地窜出车外,枪声又响起来。殷浩左脸颊上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半边脸上已经全是血迹,许愿觉得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枚子弹再偏上几分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殷浩了,这种念头莫名地让他觉得恐惧。他双手又抖得厉害,伸手去摸殷浩的脸,殷浩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没说话,拉着他站起来,想往后退。
机场门口已经乱成了一团,许多人听见枪声后开始尖叫,许愿被殷浩拽着站起来,想往机场里面去,没走两步膝盖一痛,直接扑着朝前跪过去。
那一刻许愿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警笛声仿佛近在眼前,殷鸿义手枪里的子弹打空了,又窜过去摸后排座椅下藏着的那把霰弹。殷浩半跪下来看许愿的膝盖,隔着裤子看是一个惨兮兮的血洞,汩汩地往外流血。许愿这次真是疼惨了,但他从没那么清醒过,他听着警笛的声音,跟殷浩说:“你走啊。”
殷浩看着他,被血糊住的那半边脸上显出一种凶狠的煞气,神情也固执的可怕。许愿疼的太阳穴直抽,只又推了一把殷浩,咬着牙道:“走啊,我又不是你们殷家的人,你担心什么呢。”
殷浩这时才说:“许愿……”
“一命换一命……”许愿低声道,“我救了你爸,你救了我,咱们谁也不欠谁了,行不?”
殷浩摇了摇头,像是中了摄魂大法似的看着许愿紧皱着的眉,片刻后竟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许愿简直要被他给吓死。那边二爷已经钳住殷浩的一边手腕,给他拖了回去,一把塞进那辆被打碎了后车窗玻璃的红色夏利里,风驰电掣地开走了。
许愿瘫坐在地上,机场的大风呼呼吹着,他觉得自己这次是真完蛋了。
☆、过去的事⑩
许愿顺理成章地被闻讯而来的警察带走了。
去医院的路上许愿的左膝盖简直就是血流如注。许愿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罪,就算当初许樾南和邵清茹再怎么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也没谁动手打过他,上学的时候虽然有过叛逆期,但多半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主要还是人家觉得他像小孩儿,就算给揍哭了也没成就感,欺负起来没意思。如今膝盖上被开了个窟窿,简直就是达到了许愿人生疼痛经历的巅峰。许愿左腿架在警车的座位上,因为失血几乎都到了全无知觉的地步,一股寒意像是从那个血窟窿里爬出来。许愿抖着手拿止血带给自己止血,这个时候专业技术依旧过硬。
警车座套上全都是血,许愿一条腿就搁在血里这么泡着,迷迷糊糊,全身发冷,昏昏欲睡。警察也不知道把他当受害人看还是当嫌疑人看,冷着一张脸,荷枪实弹的威严。许愿半边脸上手上身上腿上全都是血,有的是他自己的有的是殷浩的。许愿把头往后仰过去,满头冷汗,嘴唇发干,亲吻的触感居然还诡异地停在那里。他真是有点懵了,应该是被殷浩吓的,但具体说的话,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殷浩的这个举动还是做出这个举动的时机。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的是殷浩的轮廓。少年挺拔俊朗,身躯看似单薄却充满爆发力,半张脸上都是血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嗜血的野兽。那是种介于未成年与成年之间的野性美,凶狠的獠牙已经长出,面对猎物时的跃跃欲试,许愿亲眼目睹了他在那一瞬之间的变化,但并不觉得这样的殷浩十分陌生。
相反,他觉得这样的殷浩很好,那是种彻底摆脱了殷鸿义所施予的庇护的感觉。农历年已经过了,殷浩差不多也是个成年人了,许愿下意识地抿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他大概明白殷浩想要什么,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殷浩一个对等的承诺。
也许殷浩只是很少接触同龄的女孩子,而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里,自己又恰好满足了他青春期里某些绮丽的幻想。
许愿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的反应还真是个死理性派,竟又这么半昏半睡地晕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病房很宽敞,膝盖上被打了石膏,很滑稽地由病床上突出的支架悬吊在半空中。许愿觉得自己的膝盖没那么疼了,判断了一下应该是动手术打麻药的缘故,也不知道自己的体质如何,麻药退了之后会不会疼的死去活来。许愿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隐隐约约听到病房门外走动的声音,也许是警察,在低声询问着:“他什么时候能醒?”
自己最后还是没跑出警察手里,许愿想。他手又没伤,只不过动完手术之后有种由内到外的乏力,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抬起胳膊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铃,铃声铃铃铃地传递出去,片刻后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先是医生和护士,问了些感觉方面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头晕恶心的感觉之类。
许愿照实回答,他学心胸外科又不是学骨科的,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后遗症,不过更关心的还是自己以后是不是正常的能跑能跳。医生检查了一遍看他没什么大问题,就又出去了,许愿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听见那医生出去对人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时间不要太长……”
于是许愿就等着被盘问,没过多久病房里又进来两个男人。两个人穿的都是便装,走在前面的那个三十来岁,年纪看上去倒不是很大,穿着个墨绿色的毛衣,相貌端正,一身正气的感觉不太明显,但能看得出是个正人君子。许愿一条腿吊着坐不起来,点个头算打过了招呼。
那人道:“特审一组,罗树人。”说罢又在掌间亮出自己的警官证。
许愿道:“罗警官……”
罗树人道:“许先生,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照实回答。”
许愿“唔”了一声,看见跟在罗树人后面的那人按下了手里迷你录音机的录音开关。
罗树人道:“除夕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许愿道:“某个写字楼二层的私人诊所,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罗树人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许愿道:“黑社会火并,我觉得你们应该很清楚……”
罗树人道:“你是怎么和殷家扯上关系的?”
“说来话长……”许愿道,“我能不能先喝口水?”
罗树人站起来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许愿道谢,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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