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只觉得那扳机的触感冰冷刺骨,下意识地想把那枪扔回给殷鸿义,然而殷鸿义左手上的力道极大,许愿本想他是个病人,该没多大的力气,这么一挣反倒让自己手腕一颤,扳机上的手指险些就压了下去。
许愿又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同自己随便唠了半天家常的这人实际上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他那个亲哥哥还心心念念地怎么能把他整死。许愿道:“那个……什么,不是,既然有人追来了你们就别管我了,你们赶紧走吧,我……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殷先生……”
殷鸿义却在这时松开他的手腕,道:“当医生的果然手稳。”
许愿张口结舌,心说这什么神一般的脑回路,这时殷浩也已经接了消息掀了帘子进来,道:“爸,云叔六叔他们在上面顶着,赶紧走吧。”说完又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许愿手里的枪,又道,“咱们去市里……”
殷鸿义道:“没办法了。”说话间二爷也闪身退了进来,手中的枪一晃就别在了腰后,又同殷鸿义交换了个眼神,径自走到房间角落里挥开那里的瓦楞纸箱,露出地面上一个凸起的铁把手。他双手拉住那似是焊接在地面上的把手,丹田运气,“喝”地一声向上一提,露出一个黑魆魆的通道。二爷动作间殷浩也已经弯腰在床下拿出七八支体积较大的枪械,一手抱着,另一手开了手电。
二爷道:“阿浩先下去,接应着点儿你爸。”一闪之间又出了门。殷浩把手电咬在嘴里,踩着那入口处的铁梯下去,片刻许愿听到他在下面喊道“爸”,那洞口处也隐约有了一丝亮光,殷鸿义这才跟在后面。殷鸿义右胸有伤,整个右臂用不上什么力气,费了一些功夫才下去,许愿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忽然反应过来,扑到那桌子的抽屉前拿回自己的护照,又听殷浩在叫他:“许愿!下来!”
许愿迟疑了一下,心想自己如果不走,落在殷鸿义那个哥哥的手里估计也是横尸当场的命,便把护照和手枪一齐塞在口袋里,也沿着那洞口处的梯子慢慢爬下去。这一下去就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昏暗和潮湿,那梯子上似乎都生了滑腻的苔藓,脚下一个不稳险些直接摔下去。许愿攀在一阶梯子上,又被簌簌落下的尘土呛了一下,殷浩接了他一把,三人这才在下面会合。殷鸿义拿着手电,三人猫着腰走了一段路,殷浩又拿钥匙打开一道一米见方的铁门,铁门的另一边似乎是交错着的地下管道,里面或许通过水,但已经干涸,散发出一种介于让人胸闷和恶心边界的味道,但那对父子都是毫不迟疑地爬进那管道之中,许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三个人沿着管道爬了一阵,又听到敲击声从后方顺着管壁传了过来,殷鸿义道:“是老二跟上来了。”
殷浩道:“嗯。”这时那管道已走到了尽头,殷浩把一手怀抱着的那些枪找了个略平的地方放着,双手上举像是要抬起些什么。从下往上的位置本就不好施力,借着手电的亮光许愿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殷浩手臂上肌肉隆起的形状。少年身躯的爆发力十足,不消片刻灰石松动,殷浩把顶上的那块石板移了去,自己先爬出去,又双手拉着殷鸿义上去,这才又伸手下来一手抱走那些枪,一手把许愿拉上来。
许愿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夜色里传来阵阵的枪声,还未反应过来这就已经直接上了地面,就被殷浩匆匆拉上一辆原本就停在离这出口不远处的面包车。许愿刚在椅子上坐稳,那边二爷也已经从出口里钻了出来,窜上驾驶席的位置,拉上车门一踩油门就把车开了出去。他腰间还别着个无线电的对讲机,单手把着方向盘,捞起那对讲机喊道:“走!”
不远处车辆起步的声音尤其刺耳,许愿隔着车内的反光膜注视着后方的动静,片刻后那辆把自己绑来的白色面包车从拐角处冲出,坐在副驾驶的那人时不时地探出头来抬手放枪,依稀是那个阴沉的老六,车后还紧跟着三四辆其他颜色的面包车,像是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后头,那白色面包车左冲右突,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得。
殷鸿义从殷浩带出的那些枪里随手摸了一杆,推开面包车顶上的通风窗探身出去。他神情专注,枪在车顶稳稳架牢,片刻后殷鸿义将扳机轻轻一扣。许愿从后车窗里看见追白色面包追得最紧的那辆车左边车胎爆了胎,打滑向右的时候撞翻了另一辆,白色面包顺利脱身,朝着他们的这个方向追了过来。
许愿直至此刻方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狠准稳,在心里胡乱想着有这准头和眼神干嘛不去做个医生——不是随便拉个人来就能在黑漆漆的夜色里一枪爆了一辆黑车的轮胎,一念及此,许愿又不说话了。
殷鸿义收了枪又坐回车里,右胸上的伤口牵扯之间又渗出血来,只不过被外套遮着,瞧不出来。一天多的时间他能起死回生许愿的施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底子好,但也不是说醒过来就全无后顾之忧,实际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到正规的医院去做个更全面的手术,再好好疗养一阵。
殷鸿义淡淡道:“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我更想去当个警察。”
二爷叹了口气,沉沉道:“老大。”
殷浩怔怔地看着殷鸿义,叫道:“爸。”
许愿方才听他说了许久的家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口,只觉得他这话不应该对自己一个外人说。
殷鸿义道:“累了。”殷浩忙拿过座椅上的一床毛毯给他盖上。
直到后半夜车才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前停下,殷浩想叫醒父亲下车,却发现殷鸿义烧得厉害。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下车,放平到床上之后才发现他又在流血,许愿这次颇为自觉地为殷鸿义处理了伤口,从之前那药箱子里翻出退烧药和消炎药给殷鸿义喂进去,又道:“不行,你们最好找个医院,再严重下去恐怕我就……”
二爷在院内抽完一支烟,却一直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进屋时道:“明天去市里,找个医院,那王八羔子估计也不敢在市里动粗。”
其他人纷纷附和,夜间行车多有不便,难免一个不注意被人放了冷枪,商议出的结果是明天一早去市里医院,至于怎么和医院方面交涉再随机应变。
许愿学医的就在殷鸿义床前留守,殷浩也不愿走,其他的人轮班守卫和休息,第一个守着的是老云,只在外面抽着闷烟。
殷浩的眼里似乎又漫上那种与绝望有关的神情,许愿见状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你爸身体底子好,明早找个医院让正经医生看看,应该没事。”
殷浩“嗯”了一声,眼神却仍旧没离开殷鸿义身上。许愿见他担心的实在难受,怕再这么下去殷浩也折腾出什么病来,只找了些不犯忌讳的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同他闲聊。许愿救过殷鸿义一次,殷浩少年心性因为这救命之恩对许愿也不再设防,闲谈间许愿大约也知道了些算不上要紧的信息,比如说之前的那个防空洞是殷家改装过的,本来是预备着有朝一日被警察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有个缓冲,谁成想先拿来对付了那个和他算不上亲近的大伯。还有就是他们现在已经不在A市了,当初机场本就不在市内,如今这么一跑走的更远。A市本来就是殷家的大本营,他们不可能回去自寻死路,只能到其他邻近的城市去想想办法,稍微生疏些的地方殷鸿正也不敢贸然有所行动,还能有些余地。
许愿看了殷浩半晌,忽然道:“你才十七。”
“嗯。”殷浩说,“所以我爸从不让我碰枪,这次让我帮着拿都是例外。”
许愿忽然发现殷鸿义也并非全然如自己想的那般,斟酌着道:“你爸他……是个好父亲。”
殷浩说:“他一直是。”
老云这时抽完了烟推门进来,他本就是生得铁塔似的壮汉,此刻眼睛却有些发红。他走到许愿面前,叹道:“许兄弟,是我老云对不住你,你肯救我们老大……唉,我是个粗人,当初那是犯浑,手下没轻没重的,许兄弟多包涵。等这事儿过去了我云洪随便你怎么揍,那是我该的,唉,揍死活该。”
许愿知道他是在说面包车上他揍自己的那一拳,心说我就算揍回去也揍不回本,只道:“也没什么……”
自老云开始,后半夜下来其他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陆陆续续地都过来跟许愿说点儿什么,大概是先前舍命陪君子的举动确实是刷了一点好感度,再加上殷鸿义对他的态度似乎还颇为亲切,这群为殷鸿义马首是瞻的人便下意识地都把许愿当成了自己人坦诚相待。许愿还不知道自己这就已经“被”入了伙,还想着要找个什么机会能安全离开,直到二爷的一句话才猛地惊醒。
二爷道:“你怕是已经被他们的人给盯上了,那边……”
先前许愿已经在和殷鸿义的交谈里得知了殷家势力的可怕,他也是聪明人,二爷这话里的意思一听就明白。自己和殷鸿义有过接触还救了他的命,殷鸿正那里人多势众,不保证就没人盯上他。万一真盯上了,就算殷鸿义肯放了自己,那恐怕自己连警察局的大门还没找到呢就横尸街头了,其他的人的形容里殷鸿正是和殷鸿义不一样的,宁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这么一想自己实在性命堪忧。
许愿的衣服又被冷汗湿透了一回,湿漉漉的,一抬头殷浩也在看着他,天边竟已泛了鱼肚白。
☆、过去的事⑥
天亮的时候,殷鸿义也醒了。
烧不算退,然而人还算得上清醒。他身上的脏衣在许愿给他重新包扎的时候就已经换过,也算得上清爽。天一亮二爷就准备按之前的计划行动,开车去市里给殷鸿义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