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熙凝视着她,过了一刻方才说道:“也不久,你才睡了三天。这会儿是晚上七八点钟。七月没什么,她跟青龙主陛下回长宁殿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才又继续说道:“兰简犹是七月的前世。容貌则是凑巧一致。就像你和阿丽凯一样。不过,即便是她求青龙主,青龙主应该也不会允诺送你回人界的。所以她只能应承你一句:尽力。”
说完这句话,他便默默地行出偏殿,留给楚笑寒一个绛色的背影。
不知为何,楚笑寒觉得这一刻慢慢离去的他,那背影惊人地刺眼。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同某一个白色的、千年孤寂而又坚定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悚然心惊,讪笑自己睡糊涂了,怎会有如此的想法涌上心头。
就在红龙踏出偏殿之后须臾,又一位广仁孟陬皇城内的宫人恭敬地进入偏殿,进来伺候。
楚笑寒瞟了一眼,头疼欲裂地闭上双眸:无论何时,想要迅速地适应这犹如罗刹恶魔的恐怖容颜,还是有些艰难。
可见,她的道行还是不够。
想要做到像七月那样宠辱不惊,熟视无睹,终究是太难了。
没有龙血这样的东西,抗衡物理因素显得几乎是不可逾越,需要付出极大的气力,还有长长的时间。
就像七月提起的那个貌似适应了素界的人界女子,叶什么欢来着。足足花费了数年才能练到目中视素界人而不惊骇吧?但即使如此,那个叶姓的女孩儿还是不习惯。
她的际遇要比那个叶姓女孩儿好很多,幸运得多。
但她也一样不习惯。
当初在人界的时候,不意间做了一年的大梦,在梦中回到数百年前的朝代。光是语言一项已经让她头大无比。
好在她那个离家的不着谱老爸,很喜欢说各地方言,这才幼学禀赋助她良多。可即使如此,满语依然是一窍不通的。
现在在素界,已不光是语言了。
居然还有容貌感官、行事所为、奇妖怪兽……诸如此类的尽要她适应。这些又岂是光怪陆离四个字可以一言以蔽之的?即使蔽之了,却也不是她能迅速适应的。
然后,在几个月后的那一天,白龙主李帝大婚的那一天……
一切都变了……
其实当时楚笑寒是很想拒绝的。
她的酒量不佳,很易醉。
醉了就人事不知,大睡一场;而醒来后必至的头痛后遗症更让她望而却步。
可是面前是一位清冷典雅的绝代佳人。
更是素界第五大帝国灵泽国的帝主:妫汭女帝。
这几月楚笑寒是经常在孟陬皇城看到她的身影的。
从腊月拜年至白龙主大婚的这段日子里,钱帝、孙帝、李帝以及这位妫汭女帝均都不时回国复又返转广仁国衮州城。
偶尔撞见,实属难免。
在见到的几次里,周帝妫汭从来都是冷冷淡淡,清清漠漠,不理他人。只对着她的夫君才稍加辞色,低声细语数句。
这样一个冷淡的女子,突然微笑着朝自己走来,并敬上一杯蜜酒……楚笑寒觉得自己实在难以开口推拒。
浅抿一口后,她惊觉此酒竟然一点儿不醉人。
更似果酒掺蜜般的香甜可口,却又不甚浓郁腻人。
观礼许久,又时不时瞧见一帮子妖魔鬼怪模样的人映入眼内,弄得楚笑寒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只把眼眸投注在殿内几位龙主和主相身上,绝不往旁边多看一眼;如此作筋作骨,也就搞得她正觉极其口干舌燥与疲累交加。
恰此时,有如许尊贵的女子对她放低身段,做出温和亲近的姿态,更送上蜜酒……实在是无法不受。
而且,莫名其妙地,这位微笑的妫汭女帝给她一种心安的感觉。
如七月给她的一般样。
包括这递过来的蜜酒,都给她无限的好感。
于是,一杯又一杯……
她已经不太记得究竟是第几杯了。
原来自己的酒量有这样上佳了?
太令人惊奇了。
但,终究是酒。
酒意渐上,双颊如烧,眼眸迷离,额头火热。眼前一片杯盏相撞,觥筹交错。妫汭女帝的脸越来越遥远和模糊,而另外一对清俊的冰眸却逐渐靠近了。
他在生气。
她,似乎醉了。
于是,眼前的那对眸子和另一对压在心底深处的熟悉眼瞳重合在了一起。她咯咯地笑起来,由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所以她笑得十分用力和大声。
男子愈发生气,怒目而视,并将她狠狠地拽出了永福殿外,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眼神十分凌厉。
楚笑寒痴痴地盯着那双眼睛许久,半晌微笑着说:“喛,你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她轻轻地在心里唤着,然后趁着酒意,从上襦的里怀内掏出一对玉牌递还给男子:“喏,还给你。”
他冷冷地瞪着她,问:“什么意思?!”
她不解地看他,他明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只是下了决心而已,从现在开始要想办法回人界。不能尽胡思乱想些毫无希冀的儿女情长。他也告诉她了,他根本就不是她的梦中人。
他不接,她也懒得管,只松手。
玉牌“啪嗒”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也不知碎了没有。
酒是个好东西。
一如既往。
喝了酒,可以壮胆,也能做些平日不敢做的事。换了正常情况下,她无胆同他这样说话;也不舍得将那两块玉牌还了给他。
更舍不得就由着玉牌跌落在青玉石板上,指不定就如此碎裂了。
最重要的是,喝了酒以后,从她开始略有发酒疯的倾向开始;虽然脑门有点晕眩总觉得看周围人事物都晃晃悠悠的不太舒服,可这样模模糊糊地看去,他倒是更像“他”啦。
尤其是他蓬勃欲发的怒意,毫不掩饰地从双目中泄溢出来,弥漫在四周的那一刻。
真像啊!
她更加开心地看着。
他总是动不动就发火,喜怒皆形于色。
可闻人熙不是。
“欸,我有些醉了。”
她说道,并开心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醉去之前总能看到他在她的身侧。
同时,不知怎地脑中又再想起那位身着破烂粗麻布衫、几乎衣不蔽体的苦行老者慈悯柔和的声音:“一千年啊,换虚无缥缈的十年,值得吗?”
挺值的。
不过,原来真的是虚无缥缈,并且真的是只有十年。
十年就十年。
既然再不可能有,又怕什么呢?
感情这种东西,若是到了已经没有可以再失去的时候……那么又何必患得患失呢?还不如想些实在一点的。
比如,正在期盼自己回家的妈妈,哥哥,韶颜……
昏迷一年刚刚醒来没几年的她,又一次忽然失踪,他们会是如何的焦急呢?她本以为,那时候闻人熙说的话,只是故作神秘的恫吓之语;现在看来,还真是陷入困境了。
好吧,从今天开始,从头再来吧!
她这样想着,渐渐地陷入梦乡之中。
黑色的、温暖的泥土,再一次缓缓地如潮水般涌来,淹没她……
她最后说:“再见,四爷。”
二〇〇五年七月七日。
农历,六月初二,小暑。
浙江省宁波市余姚市。
文献名邦老县城。
闻人七月再一次抬头看眼前的景致,难掩讶异。
这里,北临姚江,斜对龙泉山,南滨江路上矗立的是台湾建筑投资商业同业公会理事长陆章铨“回馈乡里”,而斥资四亿、费时五载兴建的五星级大酒店:太平洋大酒店。
身旁几个男女关切地弯腰看着她,问:“小姐,没事吧?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刚才就直接在这个滨江公园昏过去了。”
七月闭了闭眼,复又张开,连着抽了几口冷气才哆嗦着问道:“呃……太阳,有点猛……我贫血,所以有点晕……一下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今天,今天几号啊?”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笑起来:“看起来是挺苗条一小姑娘,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想着减肥啊,身材啊,这身体是弱得很哇!今天七月七号,你看旁边的那口钟,上头有日期时间。还记得自家住哪儿不?”
七月笑了笑:“啊,记得,富巷新村。这会儿都想起来了。刚才脑子里黑了一黑,一片空白。”
一个十来岁的中学生则问:“你要紧伐?要么去一院看一看?”
七月腾地一下从石椅上跳了起来,笑道:“你看,我没事了!贫血的人是这样的,一阵一阵的。现在缓过来了,啥事都没有!”
善意的人们看了看她确实没事了,也就渐渐散去了。
江畔,只余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儿;当然还有不时熙熙纷至攘攘沓来左右经过的逛街人潮。
七月站在姚江边,牢牢地瞪着太平洋大酒店,双手死死握拳,心中激荡汹涌犹如千潮翻滚:我……我回来了!
我不光回来了,还回到了十年前!
这一回,即便是青龙主赵湨,也不敢付出所有的一切,抛弃所有的一切,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来追她吧?
终于,可以清静了。
“我帮你解脱千年执念,祝你早日飞升佛国上界。”
七月喃喃地轻声说道,唇角飞起绚烂的笑弧。
这样一来,遵循时轨的正方向的那个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兰氏简犹的魂魄了吧?
“你再也不用一世又一世地去追寻那个转世,想些像还是不像的问题。不过再像,也不是同一个。”
前一秒的自己已非下一秒的自己,过去就是过去了,永远不会与之后同。
所以荣姜说:“即使你是那个女子的转世,但我们都晓得什么前生后世轮回转世的有何了不起?!根本就不再是同一个了的!生时诞辰完全不一;脾性、样貌、喜好样样儿不同,能算是同一个人么?!你以为他是喜欢现在的你吗?他喜欢的是前一辈子的你!那根本就不是你了!”
不错,他借荣姜的口告诉她:他喜欢的始终是简犹。而她闻人七月虽然是简犹的转世,却永远是不可能成为简犹的。
在两千多年前,人界圭峰的那四年里,他对简犹真的无可挑剔。
当然,他没有与简犹有夫妻之实。
原因是简犹并没有他的龙血。
他一定很犹豫吧?
既想要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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