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多,如何抉择?
“也不用太担心。一旦开战,若遇难戹,还有我。”周壅挨住她,凑耳轻声说话,“灵泽,是我的国家。不会丢给你,而我自己却不管不顾。”
七月感觉到他说话时喷出的热热气息,一惊一乍间,往右旁避开数寸,心中诧然思忖,怎地他自身份公开后,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尤其是目中总多几分窥伺意味,难解缘由。
那边周壅说着,却笑了起来,“眼下可知道了罢?你要做我的主人,可不是那样轻松的事儿。但凡是我的事情,身为长主,自要桩桩件件上心,全部办得妥帖,才算够格。你,悔不悔?”
“做了的事情,悔有何用?我从不悔。”
七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周壅遽然间收了声,只怔神儿般地凝目看着七月,猝又笑了一笑,伸出右手,抚住她的脸,低低地咕哝说:“嗯,有趣。好,很好。”
“……”
就在七月呆木愣怔间,男子霍然伸出左臂,将她拽入怀中,牢牢抱住,接着,他的头低垂下来,下巴抵住她的面颊。
极细微的声音从他喉间逸出,轻轻钻入七月的耳内:“我没有骗过你啊。其实,我不是龙。我是普通人。母后是被前代黑龙主强迫纳入这蕤宾皇宫的,她早有相爱之人,且新婚未久。龙,向来单生,何来双胎?我同皇姐周岁之时,需定正名,于是,皇姐与裴御史同行前往妫汭,我则被彰太尉带去壅川,按祖例在定名之水中化作龙身,以全正神。皇姐顺利化作黑龙,而我,跌落壅川,差些儿淹死。若非当时的太尉,彰充国心存仁念,二十五年前,我早魂归黄泉……想来,我定是母后与她心爱之人的骨肉;那与我同母异父的周妫汭,才是真正的黑龙主。只是,这个底细,除了皓卿、裴御史、还有那已故的彰太尉,灵泽国却是再无其他人知晓。嗯,也许,那裴祖荣却也略知一二。”
七月倚在周壅的胸前,鼻尖触着滑腻的暗纹龙缎襟子,闻到那似有若无的茶香水馥之气,耳中听得他的强劲稳定的心跳,虽觉扰乱心神,却依然为周壅所言而惊骇,她忍不住要撑起身子,怎奈他双臂施了数分劲道,这就难以挣扎动弹了,只得仍旧斜斜横躺在他的臂弯内,口中则低声问道:“那……那……阿壅,不想做灵泽的皇帝么?”
周壅颔颐凝目看天际,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纹:“嗯,灵泽国的皇帝,我是从未想过要去做。这点,绝对没有骗你。”
真的吗?
真的吗?
那你这样辛苦又是为何?
七月的视线逐渐地将眼前男子逐细地瞧入眼中。
一如初见之时,离开丹丘的月夜里。
他的容颜,清淡端正,却也仅止于清秀二字。
论相貌,周壅不及裴祖荣,甚至那位汊沽港的骆虿县令丞,都要比他长得出色;更不要说孙祥明、孙洧渊那等俊逸脱俗,超凡秀丽的男子了。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子房……”
“二……殿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在七月的脑后。辨其声音,其一为卿相,另一人则是裴祖荣裴御史丞。
七月想要起来,却反而被周壅抱得更紧,挣了几挣没能挣开后,唯有作罢,心中只嘀咕着,这裴祖荣为人可真是谨慎啊,和孚应国的明相有得一拼。在“青州侯馆”的客房内,他就能大模大样地称周壅为周兄;而在这蕤宾宫内,他就毕恭毕敬地称周壅为二殿下。顺应时势之灵活,无人能出其右了吧?
周壅横抱七月,将她的头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不管这幅样子有多么轻狂,仍旧是依心像意地管自笑着说:“皓卿,嗯,这位是裴御史丞,我们也曾在年少时有那么数面之缘……刚回宫,舟车劳顿,风尘未洗,便要来催人了?”
卿相没有接周壅的话头,只四处张望了一番。
这璧雍殿位于蕤宾宫的东面,染月门内,过门内莲花须弥座的龙凤照壁墙后,天井内一圈绕边琉璃方花坛内,花草树石,郁郁葱葱,分外葳蕤。正对染月门的便是明间大殿:璧雍殿。地基抬高一尺,上有汉白玉石栏杆,朝南石阶直入风门内。
卿相扫视了周围片刻后,终于开口说道:“怎么一个伺候的宫人都不见?璧雍殿内的司则(注1)、掌严(注2)呢?”
周壅淡淡地回答:“我让她们下去了。都空闲了十五年了,忽然要当差,换了我,也很不惯。”
被他这样一说,卿相倒是讪讪地再不开口了。
只是,周壅这样大喇喇地坐在璧雍殿正殿门口台阶上,怀中还抱着一名素衫女子,虽这闻人七月是他的妻子,但青天白日的,如此不避不忌,实在是令人耿耿于怀,不语不快。
好在,裴祖荣看出周皓卿的不悦,他为人很是周全,自然琢磨了一阵,开口说道:“殿下,本来,两位才从狄泉到帝都,又是晨间方由馆舍回宫,确实应该好好休整一番,小憩一阵,洗了尘垢,再谈正事。无奈二殿下也当知战事紧急,那广仁樊相所定战日乃是二月初一,这日子也不多了……”
没错。
七月想起来了,原来,这日子还在正月里呢。
灵泽的正月只有半月,过了十五,一切恢复如常时其他月份。这样算来,从狄泉县府回家的那日,也不过是正月二十五。
但,距离广仁国那位什么樊相所下战书上的日期,二月初一,确实是余日无多。
只听裴祖荣的说话声续又响起在脑后:“还请二殿下同……同闻人夫人……一道移步前往玄墨宣室殿,商议与广仁国之战。”
他大约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闻人七月,只得以夫人唤之。
诸皇子,正室为妃,妾为良娣,次妾为孺子。
七月,却是名份不正。
甚至,连眼前这位二皇子殿下,身份亦都是灵泽朝难以公诸于世的难题。确实,也只能以夫人称之了。
听到此处,周壅终于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自然也挟着七月立起来:“也是,正事要紧。”
这四人中,唯一一位非暴力不合作、爱下绊子使坏的人,突然表现出配合的服从态度,其余三位自然而然是欣然从之。
玄墨宣室殿,乃是蕤宾宫的外朝(注3)六大殿之一。
在七月看来,类似于故宫紫禁城的中和殿。
这灵泽国的蕤宾皇宫,同中国古代的皇宫禁城,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首先,它没有紫禁城那么大;其次,它载满树木花草,颇有江南园林风格,不像紫禁城大部分宫殿均是空空落落,以求庄严肃穆;再有,它的整体颜色是墨黑和朱红两色为主,不若故宫那黄砖红墙的明亮用色。
女帝失踪已有十年,早朝听说也取消了。
每月里的朔望(注4)间,每隔一日,卿相代替匿迹的女帝妫汭在宣室殿批阅奏章,处理政事;既望(注5)以后,则改为每隔两日,若卿相有事,则由裴御史丞代理。
昨日正月二十五,七月随周壅抵达青州,恰是卿相上殿接见百官听政的日子,今明两日,则是轮空。故此宣室殿内倒是没有一个官员出现。
热议数个时辰,未果。
七月记得,五年前,周壅让她背素界五大帝国的川脉地经(注6)之时,印象至深的是,青龙国位于素界大地中原,占地极广,换算成人间界的面积,当有数个中国那般大。青龙国之东南为灵泽,它与灵泽国即黑龙国临界交于灵泽之西南边陲芙蓉郡;青龙国之东、东北则是孚应国即黄龙国;青龙国之北为义济国即白龙国;青龙国之西、南两面为嘉泽国即赤龙国。
由于青龙国是五大帝国中最大的国家,亦是最为强盛的国家,故此,青龙国语言为这个素轮道,素界的通用语言。
七月在梳理脑中资讯之际遽然一惊:这是为何?这到底是为何?为何,我竟然从未感觉到各国语言的差异??
从孚应,到灵泽,两国百姓绝不可能,全部都讲同一种语言。但是,对七月来说,她没有沟通上的烦恼。
从斩刑之时听得一旁围观百姓所说的话,还有当时还是洧王的孙洧渊的玄甲军队的窃窃私语,还有孙祥明府中的婢仆下人、甚至那位孙皇公主的言语,还有在登云客船上所遇到的船主晋肃、船仆等人的话,还有汊沽港追来的县尉、武仆射、骆虿县令丞等,还有到了狄泉以后杜荣氏、申悉氏等街坊,裴县正、慕令史、连公平吏、向县尉……甚至温车夫,青州帝都内的人们,统统都是……
一点问题都没有。
“月儿,怎么了?”
耳边骤然响起一个温温柔柔的悦耳询问之声。
是周壅。
七月勉强一笑,说:“没,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只是忽然有些疲累。许是昨儿晚上不曾睡好的缘故。”
周壅抬起头,直视卿相,目光深沉:“月儿需要歇一会,皓卿,今日,便就到此为止。其他的,明日再议。”
卿相微露不豫之色,欲待出言阻劝,一旁的裴祖荣不动声色地发话了:“既如此,本丞同主相大人真是要告歉了,那还请二殿下同夫人先行回璧雍殿歇息吧。待明日再来商议如何一战青龙。只是时间紧迫,明日平旦就请两位到宣室殿来,不知如此可否?届时,尚要请夫人见我朝骠骑大将军与诸位骠骑校尉……”
周壅一口应承,随即便拉着七月匆匆离去。
卿相目送两人离开宣室殿,良久方才回头,看着裴昌,皱了皱眉,却也不曾说什么。
裴昌却是明了周皓卿心中所思所想,便笑说道:“卿相可是不满下官越权发话,擅自允了二殿下与其夫人离去?”
周麟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大殿正中的金銮宝座左侧的铜胎鎏金加座上缓缓坐下,复又转头向右后望那九围阶梯台座的皇帝宝座,再又回头看裴昌,喃喃问道:“他……他这般作难,无非,也不过是为了这张椅子。”
裴昌听出卿相话语后的意思,竟是有几分让步,似愿意让周壅做了这灵泽国的皇帝,不由得骇然变色,急急进言道:“主相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家父再三叮嘱下官,此座乃灵泽九州十府,全国百姓命之所系,不能轻妄行事。子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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