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张队长借一步……”
接完命令的李三独自走到房间一角睡觉去了,王有文正坐在房门旁值夜。崔大叔怎么了?一定要跟着我们吗?也许是,崔大哥死心眼的很。
张志跟着崔海龙来到房间的另一边,等待他开口。“崔大哥你想说什么,说吧。”
“……呃!那我说了。”
“李三同志,不会看不起那两个孩子吧,会不会……张队长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他们是非常善良的孩子,我的命是朴贤彬救的,朴秀硕也是个实诚的孩子,回来的这一路救了很多人……”
“崔大哥不用担心。”
“李三是位身经百战的、忠诚可靠的军人。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对那两个孩子做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
“哦??真的吗?”
“用我的老兄弟(他的64式手枪)做保证。”
31:回家(一)
家,是什么?有人说,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而对CHN人来说,家就是和爸妈、兄弟姐妹、老婆孩子住在一起的、共同生活的地方,即承载这一切的房子。
所以,家,对于一个CHN人来说,在其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和替代的。人一生中最纯真、最欢笑、最美好的时间,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所有的欢笑和泪水、甜蜜和痛苦、顺与不顺,所有的所有一切,是人到死都无法忘记的。
朴贤彬和朴秀硕的家,离口岸只有十几公里,两人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山和水,在外工作的几年,家乡已经变化这般大,早已物是人非,快要想不起原来的样子了。
当卡车停在村子前时,朴贤彬、朴秀硕才知道,在回来之前做过的、不论多少次的心理建设和准备,才发现那些准备都是徒劳的,已变的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心底的痛和苦、悲和伤,像厚重的雾霾笼罩了所有的感觉神经,那般的无力又沉重、刺痛又悲哀……那感觉无法用词汇准确的形容出来。
一路上所有的村镇都是一片废墟,破败不堪,毫无生气。这里有多少年少时的回忆,多少记忆里的场景,多少午夜梦回的地方,多少……
村子里死一般的静,好似不存在于地球上一般,记忆里的画面不时出现,却越发让人透不过气来,好似空气变得越来越少,像缺水的鱼,在陆地上蹦哒……
村口有一条小河,朴秀硕记得自己小时候,到夏天就会跟着一群男孩子,脱光衣服跳进河里玩水、捉鱼虾,每天不玩到老妈拿着竹条来找人都不会回家,有时候整个夏天就是在和小伙伴打架、玩耍中度过。那时的自己真的特别的无忧无虑,做什么事都觉得很开心,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心,就算没有零食、玩具和零花钱,每天一样开心。
有时在老妈的喝骂声中、光脚丫子疯跑回家,有时候来不及穿衣服裤子,也会光着屁股跑回家(哈哈哈……)。朴秀硕无声的笑起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朴贤彬也好不那里去。
村子中间有颗要几个大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小时候不下河玩耍,就会爬上那颗树去掏鸟窝、抓蝉,有时候就与几个小伙伴分派打仗……不过这么多记忆里好像都没有朴贤彬的身影,怎么也想不起小时候的他长什么样子。
回到现实,冰雪封冰的河面,突兀支出积雪的白骨,倒在路旁的僵硬尸体,毁坏的车辆、房屋,死一般的静,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刺痛两人的神经,心也越发的焦躁和慌乱了,不自知的捏紧手,抓痛了对方也无知觉。
李三,从当兵那天起就少有回家的机会,活死人病毒暴发后为了活下来,完全没有机会回家,那几天连想都不敢想,之后就成了杀活死人的机器,心都已麻木不仁,不知痛、不知苦、不知怕、更加不知泪是什么。
此时,看到朴贤彬、朴秀硕的无比哀伤的表情,感同身受,自己连回家看看的机会都没有……眼眶不自知的湿润了,热热的、酸酸的。等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时,头迅速的撇向了车窗外,悄悄吐出堵塞在胸口的浊气,之后就觉心中一松……
“进不了,下车!”
“拿着。”
朴贤彬接过李三递来的81式步枪。第一次手握自己军队的制式武器,心情很不好,感觉很闷很闷。难道等会要用这枪去杀曾经的亲友??或者……想到此处就深感手上的枪有千斤重。
“谢……谢”苦涩的感谢。
“别磨叽,我打头,你背朴秀硕跟紧点,到村子里一切听我的,明白吗?”李三以军人特有的铁血语气说道,朴贤彬和朴秀硕同时点头,心中也有了底,安心不少。
“明白。”
朴秀硕的家,一栋老式的水泥平房,一字排开的四间,其中三间的屋顶已被积雪压塌,露出一个大大的雪窟窿,没倒的房顶似乎在积雪下摇摇欲堕。看到此情景,李三直接摇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李大哥麻烦你在外面等等,我和二硕进去看看。”
朴秀硕看着自己的家,想起去年跟父亲打的电话,说要建新楼房。当时自己就寄了大笔的钱回来,怎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朴贤彬知道二硕的难过和伤心,到了家门口,没有不进的道理,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背着他去闯。
“它大爷的。”
李三越过两人,两三步走到房门外,一脚踹开粘着黑色污血的门。因用力过猛门来回反弹了几下,房顶的积雪松动纷纷掉落下来,屋内的灰尘也随之飘落。
站在门口的李三被屋内一股霉臭味直冲面门,还夹带着血腥味,他快速反应,一个侧身靠到墙角,呼出两口气,伸出头仔细看着里面的情况。这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瞟到朴贤彬背着朴秀硕走过来,于是立即挥动左手,让两人别动。
房间里很黑,空气中飘浮着很多灰尘,李三等待了一分多钟后,举枪,含胸、弓身、猫腰走进房间,枪口紧跟眼睛看向的方位。
趴在朴贤彬背上的朴秀硕呆呆的不说话,神情痛苦,对此,朴贤彬连听他的呼吸自己的心都跟着一扯一扯的痛,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陪着他,紧紧地守护着他。
“安全!”李三快步走出来,重重吐了两口气,“再等两分钟,房间要换气!”
16岁那年的春节,朴秀硕跟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因为家里拿不出他上高中的学费,父亲要他出社会工作,给家里赚取家用和弟弟妹妹的学费。
当时朴秀硕以为自己被父母亲抛弃、不要了,怒火上涌,操起锄头砸烂了家里的一张饭桌,这张饭桌陪伴了他十多年。而长大后才渐渐明白,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再回想起那张饭桌时,心会隐隐作痛。
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只和老妈说过一次话,第四天才打开房门,走到父亲面前,说:“我去工作!”
二千零几年,他们村兴起了去ROK工作挣钱的风潮(因为大家都说朝鲜话,工资又比国内高),就像CHN其他省份的农民南下广东打工那样。
走之前,父亲向亲戚朋友东拼西揍的借来一千元,给朴秀硕当路费。那年他经历了许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第一次怀揣巨款坐飞机,第一次出国,第一次遭遇白眼,第一次……很多不愉快的第一次。
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朴秀硕在飞机上被认识了一个ROK男人,是位服装设计师。那时的他已经有一米八几的个子,外形俊秀,气质纯粹,设计师认为他是穿自己设计的衣服的不二人选。于是,在设计师的威逼利诱下,懵懂不知世事的朴秀硕傻傻的答应了。后来的事告诉他,往往傻人有傻福。
好在这位设计师为人很好,看他单纯善良,什么都不懂,就忙前忙后的给安排了住处、交代了在ROK的注意事项。
开始模特工作后,朴秀硕遭到了老人排挤与欺负,但他都忍了下来,为了给弟弟妹妹交学费(小玉的姐姐就是这样的,为了给我和哥哥交学费,挣家用,早早辍学,南下打工,每天上十几小时的班……唉!姐姐我爱你。)
直到两年后遇到了朴贤彬,他俩的故事才慢慢展开。
房间里物品毁坏散乱一地,落着厚厚的尘,换了几分钟新鲜空气,里面仍有股和着血腥味的腐烂霉味;血迹泼洒在灰墙上,现已凝结成深黑色;没有腐肉和白骨,不知能不能让朴秀硕好过一点。
朴贤彬找到一张勉强能坐的木凳,护着朴秀硕坐下。
“以前这是我的房间,和老弟挤了好多年。那里以前放了张木桌,我们写作业用的;这里是床,好像只有两米宽,我上初中后,老弟一定要睡里边,因为有一次他被我挤下床,第二天在地板上冷醒……”朴秀硕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朴贤彬直盯着他,希望给他力量。
李三守在门口警戒,嘴里叼着一支烟,也不见他点燃。
“……这面墙上贴了很多女明星的画纸,都是用我和老弟省下的零用钱买的,那时候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妹妹特别讨厌我和老弟看女明星的眼神……墙角还有……不记得了。”朴贤彬随着朴秀硕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很黑,看不太清楚。
“……好像是家里唯一的衣柜子,我和老弟过年穿的衣服都挂在里面,有件军绿色的大衣是我的最爱。”
“二硕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不是成为军人。”
“嗯……好像是几岁时候的梦想,以后喜欢上演戏,梦想才变了。”
“……可以和那些漂亮的女明星演戏,哼哼……”
“嗬嗬嗬……”特别突然的传来活死人的嘶哑吼叫,李三不是说安全吗?
“接着。”李三抛来一支手电,朴贤彬伸手接住,并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马上明白过来。
“二硕。”
“背我去。”
“嗬嗬……嗬嗬……”
手电光束下一张惨白到渗人的脸,它的脸颊被咬倒一大块肉,骨头从窟窿里扎出来,眼珠是死灰般的白色,胸口以下被压在了塌方的砖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