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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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婴-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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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在离我头顶不到几十厘米处发生着。一阵细小的尖叫声传来,一伙孩子从我的身边挤过,这让我只能侧着身体贴在人家的墙面上,听着他们的嬉闹声远去。我看着前方,只见到一点白色的光,似乎已经凝固了。

我终于走出了过街楼,拦在我面前的又是一条狭窄的马路,不过,马路的对面就是苏州河的河堤了。我有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阳光忽然又无比灿烂起来。我想,在去那座桥之前,应该先看看桥下的河。我过了马路,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晒着太阳,老太太满脸的皱纹,表情却很安逸,似乎是沉浸在这河边阳光的沐浴之下,我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大概就是那位“Z”在几十年以后的样子吧。

我走上了河堤,趴在水泥栏杆边上,看着那条浑浊的河水。阳光在宽阔的水面上镀着一层耀眼的金色,掩盖了这条河流本该有的色泽。河水自西向东流去,水流非常地平缓,河面上平静地出奇,只有一些细小的波澜在轻轻荡漾着金色的阳光。阳光被水面反射着,就象是无数面被打碎了的镜子拼凑在一块儿,那些被剪碎了的金色反光,象一把把玻璃碎片飞向了我的眼睛。这就是静静的苏州河,忽然,我有些奇怪,那些川流不息的木船与铁船,独自航行的小汽轮和象火车车厢那样排成一列列缓缓拖行的驳船都到哪里去了?是顺流而下进入了黄浦江,还是逆流而上栖息在市郊那充满泥土芳香的田野的河边?失去了航船的苏州河是孤独的,我确信。

河水涨潮的时候到了。不知是从黄浦江倒灌进来的水,还是从北岸各条支流的来水,或者纯粹是月球引力的作用,我发现河水正在缓缓地上涨着。也许这河床已经被常年累月堆积的泥沙和垃圾垫高了许多,总之,河水上涨的幅度令我有些吃惊,因为现在应该是枯水季节。我看到对岸河堤上的水线正节节攀高,浸湿了原本一直干燥的那些地方,然而,河水还是没有停止上涨的迹象,渐渐地,水面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堤外的马路路面了,而水面上不断闪烁着的金色阳光也在一同上升。我忽然有一种直觉:这条河堤将失去作用了。果然,仅仅过了几分钟,河水已经上涨到了距离水泥栏杆只有几十厘米的地方了,我忽然发觉自己只要把手向下这么一探,就能轻而易举地在苏州河那浑浊的河水中洗手了。眼前的这条河看上去就象是我家里的那只大浴缸,已经放满了水,只等我下去洗澡,现在正是伸手试一试水温的时候。

我不想在苏州河里洗澡。

我迅速地离开了栏杆,跳下了河堤,而那个晒太阳的老太太已经不见了踪影,也许那老太太有某种特殊的预感。我穿过马路,不想再进入那条阴暗无比的过街楼下的“地道”。我向马路的另一端跑去,忽然,我的身后传来某种声音,就象是我在自己的浴缸里放满了水,然后坐进去,水就从浴缸的边缘缓缓地溢出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发现苏州河的河水已经爬上了河堤的最高处,然后那些河水就沿着水泥栏杆缓缓地流下来,浸湿了地面。不,更象是瀑布,长长的栏杆上挂着一长串的黑色或是由于阳光作用而呈现金色的瀑布,这些河水全都漫过了河堤,流向被河堤所保护的马路中。现在,干燥的马路上,苏州河水正在肆意地流淌着。我得快点走,我迅速地走到了一个路口,然后向南跑去,没跑几步,我还是回过头张望了一下,我发现那些河水就象是一个大浴缸放满了水忽然被人倒翻了一样,全都倾泻在了地面上了。

河水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奔跑着,它们柔和,但却不乏力度,它们冷静,但却不乏激情。现在,我看到的就是激情四溢的苏州河,它充满着扩张性,在河堤之外的马路上横冲直撞。我说过,这是一个迷宫般的城市,所以,河边的小马路连接着无数个岔路口,河水与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个人一次只能走进一条道路,而汹涌的河水则可以闯进无数条道路,迷宫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性,所以,只有河水才能最终走出迷宫。在沿河的马路上奔流的河水已经有齐膝高了,当河水的前锋遇到岔路口的时候,就立刻分兵疾进,向这座城市的更深处流淌而去,这是水的特性。当我拐进了一条南北向的小马路的时候,我发觉苏州河的河水正在我的身后追逐着我,也许因为我是河水上涨的目击证人。我不想被河水俘虏,我向远离苏州河的方向跑去,但是,身后汹涌的河水却一步不离的紧紧追赶着我。我的速度永远都及不上水,我终于被水赶上了,我的鞋子湿了,还有袜子,裤脚管,这里没有阳光,我终于看清了苏州河水的本来面目,被这肮脏的河水弄湿的可是我新买的裤子啊。我慌乱地看了看我的前后左右,几乎所有的马路上都已经被河水所占据了,而这里的水面已经接近了我的小腿。这冰冷的苏州河水让我一阵寒战,我浑身冰凉,现在迫切地需要回家,回到我舒适的家里,最好再在我的大浴缸里洗一个令人羡慕的热水澡。

我向我家的方向跑去,两边依旧是高大的黑色建筑物,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小马路,我说过这里象一条山谷,现在则是一条浑浊的河谷。我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十字路口,每一道十字路口,都成了一个小小的河港,河水在这里汇聚,又向四面八方流去。河水已经漫过了我的大腿了,再用不了多久就要到我的腰间,我可不想在大街上游泳。忽然,我看到了那个印度看门人,他依旧终于职守的站在那栋大楼的门前,象一尊雕塑。他的下半身全都浸泡在浑浊的水里,而上半身却仿佛依旧停留在印度西部干旱的沙漠中一般。我原本想和他打招呼带着他一块儿逃离这里,但这恐怕是自讨没趣,除了他的主人,谁都无法让他挪动半步。我只能丢下了他,向我的家里跑去。

当河水已经涨到我的胸口的时候,我终于跑进(或者说是游进)了我家所在的大楼的大堂,电梯肯定不能再用了,我跑上了楼梯。我一口气跑上了三楼,彻底摆脱了苏州河的河水。我拖着湿透了的身躯走进了我的房间,我拖下了全部衣服,以免那肮脏的河水把我的家里弄脏,然后,我立刻钻进了卫生间。我说过我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大浴缸,现在我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然后我钻进了热气腾腾的浴缸中。当我在苏州河水中被浸泡了很长时间,浑身冻得颤抖不止之后,钻进浴缸里洗一个热水澡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的卫生间很快就被水蒸汽所笼罩了,我全身浸泡在热水里,只露出头部,我闭起了眼睛享受着,似乎已经忘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我想我应该做一个梦的,可我终究还是没有睡着,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Z。

我怎么能把她给忘了呢?“Z”和我约好了六点钟在桥上见面的,我可不能迟到。可是,现在出了意外,苏州河水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我不可能游着泳去赴约了(当然她更不可能)。不过,我想这是不需要我来解释的。也许我还得再给她打一个电话,重新约一个时间,可我并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但这并不重要。

正当我还在我的浴缸里,沉浸在遐想中时,一阵冷风忽然吹到了我的后背上,卫生间的门开了。我坐在浴缸里向我的房间里看了一眼。不可思议,我的房间里全是水,浑浊的水,是我的浴缸里的水吗?不,瞬间之后我才明白:这是来自苏州河里的水。

显然,河水上涨之快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料,居然漫上了三楼。坐在浴缸里的我显得手足无措,现在河水甚至已经蔓延到了我的浴缸边缘。面对这种局面,光着身子的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拧开了浴缸的排水孔,一缸的热水全都排了出去,然后我又立刻用塞子拧紧了排水孔,因为我已经预见到了某种局面。我的钢皮浴缸底下并没有用水泥封牢,只是连接着一根排水管。不一会儿,我发现我的浴缸渐渐地漂浮起来,我的卫生间里已经充满了浑浊的河水,这些河水的浮力居然托起了我的浴缸。现在我的浴缸里一滴水也没有,只剩下光着身子的我孤独地坐着,看着越涨越高的河水听天由命。在卫生间里漂浮着的大浴缸带着我飘到了卧室里,我的房间里全是河水,一些木头的家具也随着水漂浮了起来。我看到墙上还挂着一件厚厚的棉大衣没有被浸到水,我立刻伸手把那件大衣拿了下来,然后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的身上御寒。裹着棉大衣的我看了看窗外,水平面已经和我的窗台一样平了,对面大楼的房间里同样也都是水,从这里看过去就象是置身于江南水乡。此刻我的大浴缸就象是一艘无动力救生艇,载着我漂出了我的房间,来到了阳台上,不过我已经看不到我的阳台了,因为水太浑浊了,我的铁栏杆全都浸泡在水面以下,什么都看不到。浴缸继续向前漂去,我忽然发现,若是在几个小时以前,我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悬在半空中。而此刻三层楼以下的马路已经成了为水底的河床,我猜大概已经开始长水草了,而在两座大楼之间则有着一条深深的河流。

无奈的我躺在我的大浴缸里,我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水面上漂着,还是在半空中飞中,只是用力地抓紧我的棉大衣的衣领,把我的全身包裹起来,以免寒冷的风钻进我光着的身体。浴缸带着我顺流而下,两岸依然是黑色的大厦,一个个都岿然不动。以前我所熟悉的道路全都成为了河流,而且一样密集复杂,这些河流也象是迷宫一般,不断地分岔,不断地碰壁。我想我现在最好能找到一只船桨,这样我就能象划船一样划着浴缸,控制住方向了。虽然我过去一直向往能够独自泛舟于江南水乡那密如蛛网的水道里,听着采菱女的歌声,闯入江南的薄雾之中。可是,我并不希望自己象现在这样仅仅只裹着一件棉大衣,坐在一个钢皮浴缸里航行。可是,我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我瑟瑟发抖地看着周围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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