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锐用脑袋蹭蹭他的下巴,这才站起来,看看衣服凌乱的姜彻,面露窘迫,低头道:“对不起。”
姜彻踹他一脚,满不在乎地说:“没啥对不起的。出去吧。”
程锐应声,却看着他不动,又被踹了一脚,才小声说:“我想在这里睡。”
姜彻当即便要骂人蹬鼻子上脸,又觉得太矫情,只得哼了一声问:“跟你妈说过了?”
“现在去。”程锐说完便向外走,到吧台打电话。
门一关上,姜彻便疲倦地躺下,揉了揉快要炸掉的脑袋,也不脱衣裳,将自己裹进被窝里,蜷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魏宁推门进来,端着瓜子在床边一坐,瞥他一眼,笑着说:“矮瓜晚上睡这儿?”
姜彻在被窝里嗯了一声。
“才几点就躺下了,吃点瓜子?”
姜彻拉下被子,露出半张脸,说:“你不开店?还有时间看笑话。”
“朋友比较重要,”魏宁摸摸唇上的小胡子,嬉笑道,“你是打算接受了?”
姜彻不说话,魏宁也不着急问。沉默了一会儿,姜彻苦笑道:“他都那样了,我能怎么办?”
“哪样了?”魏宁兴冲冲问道。
姜彻白他一眼,坐起来点了支烟:“我跟他说,我会试试。”
“试着喜欢他?”
姜彻讪笑:“挺难,是吧?他是小孩儿,还是个男的,想想就怵。”
魏宁把瓜子皮吐在桌上,耸耸肩道:“你不一直挺喜欢他?”
“我操,那能一样?”
“没什么区别,”魏宁一手支颊,深深看着他,“感情也分挺多种,有的纯属荷尔蒙作用,天雷勾地火,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有的就平淡一点,爱了好多年,自己都没发现。”
“屁。”
“有时候俩人在一起吧,也不要爱情,就是觉得合适,舒服,那也行。好多结了婚的,都没这境界。”
姜彻吐个烟圈,眉头紧锁,叹息道:“我还想着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到老了一群孩子孙子陪着,出门遛遛狗,晒晒太阳,多好。”
魏宁瞟他一眼,乐了:“想这么远,你还真觉得矮瓜能缠你一辈子?——别说,要现在这劲儿能一直保持,你还真别想要老婆孩子。不过要是他大了,遇到更好的人,”他撇着嘴把姜彻从头到脚扫一遍,咂咂嘴说,“满大街都是。那时候你就自由了。”
姜彻想了想说:“也是,等他到了大学,见的世面广了,就没这种心思了。”
“所以在这之前,你打算跟他试着谈一场?”
这话让姜彻呛了口烟,连咳两声方道:“你换个词行不行?我就是说试试!”
“你就自欺欺人吧,”魏宁白他一眼,又吃了颗瓜子,问,“要是他真缠你一辈子呢?”
姜彻沉默。
“说不定矮瓜就是长情的人,非你不可。”
姜彻垂眼,半晌才说:“到时候再说。”
“那你这辈子,就打算跟矮瓜耗着?等他不要你了,你再去找老婆好好过日子?”
姜彻狠狠抽了口烟,不耐道:“那你说,还能怎么办?”一说不要他,就露出那种表情,还要死要活的,精神不正常,除了答应他,顺顺毛,还能怎么办?如果有办法,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视死如归破釜沉舟的悲壮境地了。姜彻仿佛看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由鞭子催着走向刑场,身后“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九个大字鲜血淋淋。
魏宁换了个姿势坐好,继续吃,笑笑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还能挖矮瓜墙角?你肯接受他,我这是喜闻乐见啊!真别说,你俩挺配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看戏看到现在,我就搞不懂一点。”
他敛了笑容,看向姜彻,正色道:“你对他这么好,图个啥?”
姜彻将烟抽尽,枕着胳膊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图个啥啊……”
魏宁看他,心想这人长得没多面善,看着也不傻,怎么就缺个心眼儿,让一小屁孩儿玩得团团转。
过了片刻,姜彻说:“我小时候没爹没妈,在街上混日子,被姜叔捡了,才有今天。你说他图啥?”
魏宁对他身世了解不多,并不多问,说:“有人送终?赖好算个儿子。”
姜彻笑:“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有吃有穿,挺好。要是真他妈一辈子是个光棍,也凑合。等我老了,程锐要是还记着我,来上柱香,也算留点纪念,没白活。还能图他什么?”
魏宁嗤了一声:“你这标准也太低了,别人赖好找个老婆,还能在世上留个种。”
“你自己不还是光着,管我?”
“我是自己乐意,你这叫逼上梁山,能一样?”
“没啥不一样,我还比你多个家人!”
“还真当儿子了?”
“……谁知道,叫这么多年哥,叫着叫着,就成一家了。”姜彻淡淡地笑,尾音拉长,带着浅浅的无可奈何,像一声叹息。
魏宁把瓜子收好,忍不住又说:“哪天长大了,谁知道飞哪儿去。”
“远一点儿挺好,有出息——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跟程锐好吗,这时候反悔了?”
魏宁啧啧道:“你俩真好了,我看什么戏去?”见姜彻挥手敲他,呵呵一笑躲开二尺,“看了这么久,我这是旁观者清,要我说,你这辈子该栽矮瓜手里了,心太软,心眼儿又实,现在挺潇洒,到时候人家真不要你了,你就自己哭去吧。”
姜彻不理他,岔开话题:“你呢?真不打算结了?”
魏宁斩钉截铁:“不结,一个人自由。”
姜彻笑说:“那我找你哭吧,都是兄弟。”
“谁跟你兄弟,这月房租还没交。”
“那你更得听我哭了,不看着我,找谁要钱去。”
魏宁冷哼一声,听了会儿又说:“挺好的,喜欢你的人要是不珍惜,更有的哭。还有,你打算跟人家好了,就认真点,那孩子神经细,还想得多,容易想不开。”
姜彻觉得他话里有话,想要追问,却看他神情萧索,便不再多说。
上次同床而眠,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程锐洗漱完回来,姜彻正披衣坐在床上看电视,目不转睛,拿他当空气。程锐下巴上还带着水,立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竟紧张得手足无措,
半晌,姜彻瞟他一眼,无奈道:“怎么了?”
程锐抿嘴,手指哆嗦着解扣子,耳根都红了起来,先前将姜彻压在床上的神勇一扫而光。不容易脱了外套,退毛衣时领口又挂在了耳朵上,拽了数次才取下。只剩下秋衣秋裤,屋里没有暖气,冻得他打了个寒噤。
姜彻向床里挪挪,关了电视,问:“要灯吗?”
程锐一惊,忙说:“不用。”
姜彻利索地将灯关上,拉好被子背过身去。
视野里一片漆黑。一直以来想要拥抱的温度近在咫尺。程锐钻进被窝,睁大眼睛,想要看着他。漆黑的碎发,裸露的脖颈,蜷起的脊背,肩膀处是两块形状漂亮的蝴蝶骨。他带着熟悉的呼吸,近在咫尺。
程锐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尖顺着他的轮廓,凌空划了两划。眼眶蓦地湿了。
他咬紧嘴唇,收回手,轻轻靠过去,额头抵着他的脊背,颤抖从相触的那一小块皮肤传至全身。
“哥。”他低声道。
姜彻全身僵硬,没有动。
程锐合上眼睛,小声说:“这样就好,已经,已经很好了。”
姜彻知道他哭了。
不清楚过了多久,姜彻感到身体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发麻,他略微动了动,身后的人立刻不安地追了上来,发梢蹭在他颈间。
程锐甚至不敢用手碰他。
睡不着。根本没法睡。
姜彻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调整了数次呼吸,一口气翻过身,抓过程锐,将人扣在怀里。
“好了,”他揉揉程锐的头发,低声说,“睡吧。”
程锐没有动,喉间应了模糊的一声。
虽说要试着喜欢他,姜彻却并不知该怎样做。
程锐常常过来,写作业,看电影,做饭的时候打下手。姜彻去给魏宁进货,他也随车过去,帮忙搬东西——这些事,之前也做。
除去程锐时不时的留宿,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像一只鼓满了的气球,预期的爆炸没有发生,而是缓缓泄了气,先前奔赴刑场似的大义凛然,现在看来尴尬且多余。
姜彻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寸步难行。
“你是说,觉得没变化?”魏宁正在算账,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你觉得有?”姜彻抱着脑袋趴在桌上,苦闷道。尽管并不认为魏宁可以给出足够靠谱的建议,然而除了他,没有谁可以诉苦。
魏宁随口道:“总算知道了?你俩以前就腻歪,跟恋爱中的小情侣没差别。”
“屁。”
魏宁将账本收好,捧着脑袋笑呵呵地看着他,说:“要是我,跟喜欢的姑娘天天睡一起,才不会觉得跟以前没差别呢。”
姜彻脸一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骂道:“我操,他才十六!”
魏宁瞟他一眼,悠然道:“看,你想歪了吧?我是说,这已经是进展了,而且还是很大的进展。”
姜彻抓抓头发,烦躁道:“我们以前也这样。”
“你以前知道他喜欢你?”
姜彻默然。
“要我说啊,大多数人这一辈子,能干的事儿就那么几样,重要的是做事儿的心情。”魏宁给他抓了把瓜子,摆出爱情导师的专业架势,语重心长道,“你自己吃饭睡觉,叫享受孤独;我跟你一起,那是享受友情;你跟矮瓜一起,那是享受恋爱,这仨能一样?”
姜彻一时无话反驳,不甘道:“你还一套一套的。”
魏宁一脸得意:“比你多那几年饭,可不是白吃的。”
“照你说,还是顺其自然,什么都不用做?”
魏宁反问:“你是想做点什么?”
姜彻一愣,答不上来。
“你不是挺想让他赶紧放手嘛,这么积极干吗?别跟我说,”魏宁眉毛一挑,追问道,“你准备好好跟矮瓜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