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镇上肯定非常热闹,他也想下山去,江釉小口咬着桂花糕,心下想着,他应该算是已经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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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黄昏,街道上开始挂起了灯笼,南镇的几条主街道上许多铺子尚未打烊,还有不少人迹,昏黄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模糊的人影,穿过街道来到对面街转角处一个鱼龙混杂有些吵嚷的茶肆,在一张桌上坐下,“就在钱丞之前住下的那个四合小院,单独的房间,只有一个人看着。”
“你把人引开,我和嘉木进去动手换。”
“怎么引开?”
沐云泽看了眼茶杯里出来的热气,“这秋高气爽,大晚上还是挺凉的,钱丞只顾着在快活林逍遥,你觉得那院里能有厨子特地给一个守卫做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明甘露翻眼看着屋顶,茶肆外正经过一个推着车的小贩,“烤地瓜,刚出炉的红心地瓜。”明甘露撤了身朝外就走,“我知道了。”
夜凉如水,圆月高悬,没多久沐云泽和明嘉木也出了那茶肆,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木匣子,绕过街道,很快也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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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红枫片片从枝头飘落,顾南音一脚一跳地走在柳河边,一脚踩一片,再踩一片。
“你不喜欢枫叶?”
“没有啊。”他继续蹦跶,继续踩,“今天是中秋,我开心,所以踩。”
白茫走在他身后,眼角扫着河岸的摊铺,虽然看着不是太清楚,还是看得见那摆起来的兔儿山,各行各样,捣药的,骑着瑞兽的,穿着各样的衣冠,还有披甲持枪的,凤冠霞帔的,“那要不要再去买个兔儿像?”
“那是给小孩玩的。”他扭了头,“不过等到夜里我倒是想买一盏柚灯。”
“为什么是柚灯?”
“柚灯的颜色最鲜艳最亮啊,这你都不知道。”他还在踩枫叶,白茫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绣鞋一上一下,“昨天还和我抱怨路都走不了,今个倒是都好了。”
顾南音猛地停了下来,回过身,怒瞪着眼,随即又朝她翻了个白眼,“大庭广众的,你这人都不知道礼仪廉耻。”
“你就知道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
“那不知道成亲前失贞是礼仪廉耻里哪个字?”她压低了声音,顾南音愤愤地踩了她一脚,扬长朝前就走,白茫跟在他身后咕哝,“说说都不行。”
“咦?”他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白茫继续朝前走着,撞到他后背靠着,低了头贴在他发鬓,“咦什么?”
“那不是江釉吗?”
白茫也抬眼看去,沐云泽的背影,她还不至于会认错,“嗯,是。”
就在前面不远的两人并肩拉着手走在柳河畔,枫叶飘落在沐云泽的发间,江釉侧身把那枫叶取了下来转在手里把玩。
“那那个是谁?”顾南音伸出了食指,点着不远处一个穿着锦服的女子,她似乎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沐云泽和江釉的方向,白茫眯了眯眼,似乎看了好一会,顾南音转着脑袋仰起来等着她回答,好半晌,她低下头来,“看不清。”
第七道茶之柚灯
……》
顾南音仰着脑袋,似乎在斟酌她那句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他伸出食指就去戳她眼睑,白茫朝后闪了闪,“你这是要戳瞎我还是干什么?”
“你真看不清?”
“骗你干嘛?”
他哦了一声,在她身周转了一圈,“那你之前一直带着的那块……”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薄片片呢?”
“那片药琉璃?没了,某个人有急用。”
那锦衣女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不多时她身后的街角又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女子,和她说着什么,沐云泽抬眼看过去,突然眯着眼叫唤出声,“酸儒,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书生循声看过来,走上前对着沐云泽作揖道,“沐庄主,好久不见了。”
沐庄主?江釉勾着唇失笑,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沐云泽。
“这是我姐姐,方靛海。”
那锦衣女子抱拳作揖,“原来这就是沐庄主,久仰大名,那么这位……”
“我正君。”沐云泽面朝着方碧海,漏看了那锦衣女子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我说酸儒,你怎么会来?”
“陪我姐来的。”
“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碧海,走了。”方靛海还是抱了抱拳,转身离开,方碧海跟在她身后,声音渐渐远去,“姐,斗茶会不是要等到晚上呢吗?这会有什么事?”
江釉侧过脑袋,手指间还夹着那片枫叶,“是谁?”
“今年开春的时候遇上的,京都来的,买了不少茶叶回去。”
“京都来的?”
“她好像说过她姐姐是在京都做茶叶生意的,我记不太清了。”
“她们在说斗茶会。”
“嗯。”沐云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走吧,你不是要去看那些小孩垒瓦塔。”她摇着头,“真不知道是什么鬼扯淡,小孩看多了和你肚子里的能有什么关系?”
江釉扁了扁唇,“我只是想事先感受一下,还有,最该学的人应该是你。”
“我有什么好学的?”
“还没?就知道拿糖哄岫儿,你压根就不会带孩子。”
沐云泽伸手挠了挠头,江釉松开了手里的枫叶,“我扯远了,我之前想说,京都,斗茶会,你想到了什么?”
沐云泽停下了挠头的动作,“她们?”
“有点像是不是?”
沐云泽眯起了眼,“确实。”
江釉继续朝前走,他走得很慢,沐云泽走在他身侧,脚下青石板夹缝间蹿出的小草已经发黄,河岸光秃秃的杨柳间夹杂着桂花树,香郁扑鼻,她偏头看着江釉慢悠悠走路,隔着衣服小腹的隆起几乎看不出来,倒是他手掌护在小腹上的动作显得有些好笑,“来了就好,不过今晚,我已经给童茗送了份小小的礼,就当是开战好了。”
江釉转过了脑袋看她,“你还没告诉我,还有,你把我的纹片瓷瓶弄哪里去了?”
“不是在房里?”
江釉伸出手拧她的耳朵,“你以为我没发现?那花纹和原来的那只是反向的,本来我还发现不了,不过你那天自己告诉我了,说吧,另一只换去的你动了什么手脚?”
白茫和顾南音走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她本来想过去和沐云泽打个招呼,顾南音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身看着她。
“干嘛?”
他伸出食指咬在嘴角,一脸沉思状,“江釉在扯她耳朵。”
白茫顺着他的视线微微转了转头,正落在自己脸侧,看那方向,正是右耳处,“我们去买兔儿像,走了。”她拉着顾南音的手就转身,江大公子实在不是个好榜样,尤其是顾南音似乎老是喜欢和他较劲。
要是一会他说,江釉扯沐云泽一只耳朵,所以他得扯两只,那倒霉的不还是她?
“我不要买兔儿像。”
“要了要了。”
两人朝着回路渐渐走远,沐云泽一手救回了自己的耳朵,江釉歪着头,“那天还说什么瓷瓶爆裂,八成脱不了关系。”
“是十成,我在那瓷瓶瓶底安了点东西。”
“是什么?”
“想知道?”她转过脸,“耳朵很痛,先给揉揉。”
江釉伸指捏上了她的耳垂,“沐云泽。”
她不怕死地低头凑到他脸前,“要不亲亲也行。”
“你说不说?”
“说,说。”她揉着耳朵,“那瓶子不是炸底了嘛,瓶底的釉都掉了,很毛糙,我把一只小酒盅糊在了瓶底,里面装着陈年白醋。”
江釉不解地松了手,“然后呢?”
“你记不记得那片药琉璃?”
“你给十三那片,当然记得。”他还为此横吃过飞醋,怎么会忘了。
“我们叫它药琉璃,在西蛮那边,不叫这名字,人家叫钠钙琉璃。”
“什么意思?”
“不知道,那古玩铺掌柜说的,她也不知道,只是,这东西只要遇上白醋……”她收拢了五指又突然张开来,江釉仰起脑袋,“爆炸?”
沐云泽摇头,“不会,不过会不断冒泡,而且,”她转着食指,“热气袅袅。”
江釉好奇地张着眼,沐云泽低头捏了捏他的脸颊,“我碎了那片药琉璃,之前试了一次,剩下的……”
“也在那瓶底?”
她点头,“只要一动那瓶子,那些碎药琉璃就会掉进白醋里,整个瓶子里都充满了热气,瓶胎已经被我蚀得很薄很薄,那拿着瓶子的人很快就会被烫得吃不消,必然会把瓶子放回原处,那瓷瓶是放置在一个白瓷底盘上,我们只是顺便在那白瓷底盘上也动了点小小的手脚。”
“那白瓷底盘会很冰很凉,然后就……”江釉恍然,“不过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怎么知道第一个去碰那瓷瓶的人会是童茗?按道理,那彩头一直要等到灯会结束灯谜赛的结果出来,才会取出来,灯会是钱远负责的,童茗该是沾不上手的?”
“釉儿,那女人从我一出生开始,在我眼前晃了十多年,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自负多疑,总以为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你等着,我能下全部身家去赌,这次的斗茶会和灯会在一起,只要灯会一出乱子,她肯定会去查那个瓷瓶,而且,第一个就会怀疑到钱远头上去。”
江釉双眼微抬,看着沐云泽,“那些灯谜。”
“真聪明,来亲一个。”
江釉偏过脸,她凑上来的双唇蜻蜓点水在他脸颊划过,“而那瓶子早已碎裂成灰,尸骨无存,怎么都怀疑不到你头上。”
“所以,我们只要等着狗咬狗就行了。”
江釉歪了歪唇瓣,“这都能被你想出来。”
沐云泽轻抚过他的小腹,拉着江釉的手离开河岸,朝着内街走去,“这只是,我的第一件贺礼。”
“不,第二件。”
沐云泽不解地回过头来,江釉勾了勾唇角,“我已经给她送过一件,无湘带去的那本手札。”
***
“我不饿。”
门被人推开,无湘无神的眼扫过去,明甘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