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釉站在窑前,挺直的腰杆看不出一丝惊慌,赵逸飞一心想着破窑,又道,“而且,你也知道,窑洞爆炸着火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蹲在地上的工人抬起头来,“赵管事,那还要添柴火鼓风吗?”
“继续烧。”江釉看来是铁了心,赵逸飞也只得从命。
***
粉青蹲在小院里把弄着碎瓷,其实这有些瓷器原本是完整的,他看来也还不错,可是大公子说这是劣品,要销毁,他们黛窑不做昧良心的生意。
“粉青,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公子呢?”
“家主,你怎么来了?”
“大公子呢?”
“在窑子里。”
江纹点了点头,正要进去,就见到赵逸飞捧着一只笔洗兴奋地出来,一眼看到她,“家主,你来了。”
“这就是今天开窑的两窑瓷器里面的?”
“是啊,烧了十多天,总算是没有功亏一篑,多亏了大公子沉得住气,要是我一个人在,早就破窑了。”
江纹低头看那笔洗,壁上的山水图案像是氤氲在一片雾气中,真的有那么一分水墨韵味,“毁了多少?”
“六七成吧,不过这剩下的三四成都是这样的上品,一定能卖得好价钱。”
“你快找人清窑吧。”
赵逸飞点头走开,窑里陆陆续续有人搬瓷器出来,江釉终于在最后慢慢走了出来,粉青见他衣服下摆满是灰土,迎上来不住牌拂。
“行了,等会回去马上就换了。”江釉手里拿着一个胭脂盒,肚子比较阔,比普通的胭脂盒大上了不少,送到粉青面前,他睁圆了眼,“给我的?”
“不是有人跟我抱怨胭脂盒都太小,用不了多久就得换?”
他咧嘴傻笑,接了过来,碰到了江釉的手心,“大公子,怎么你掌心全是冷汗?”
江釉偏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娘,你也来了。”
江纹点了点头,“我猜到你肯定会来。”
“有事吗?”
“我刚刚去了茗溪茶楼,童茗希望向我们定五十套鎏金彩釉茶具。”
“鎏金彩釉?”
“确实很久没烧过了,上一次还是送给县令大人的寿礼。”江纹和他一起走出了小院,“她还说就想要那样的,所以我之前上了趟县衙,我都快不记得当时烧出来是什么样子了。”
“看到了?”
“看到了,顺便还看到了些别的。”
“什么?”
“下个月初五是什么日子?”
“娘,端午嘛,我怎么会不记得。”江釉摇着头,江纹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记得,不过龙舟节你记得吗?”
“龙舟节,赛船?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办过了吗?”
“可是今年又要办了,而且不是我们一个镇,附近五六个镇子一起,在枫塘江赛船。”
“好像有点意思,娘的意思是我们黛窑也派一艘船参加比赛?”
“就看你有没有兴致了。”
“再说吧,我今日累了,想去趟云泽庄。”
江纹失笑,“累了不该回家吗?怎么倒是要上云泽庄去?”
“云泽庄的新茶肯定已经出来了,何况,我还想去看看茶叶杀青的场景。”
第二道茶之水榭会
江釉沿着山道一步步上行,放眼望去,茶田间十数个采茶的工人,大多为男子,年龄不一,也有几个女子,有几个背着竹筐,还有些腰间系着围兜,一褶又一褶,也可以放置采摘下来的茶叶。
很快便到了云泽庄,新茶一出,客人比起前几天只多不少,不过楼下大堂里还有几张空位,江釉带着粉青进到门前,一个跑堂引着他坐下,转眼看一圈,桌上的风炉上面原本都是煮茶的铁鍑,现在都换成了一个黄铜小壶。
邻座的三五个女子在聊天,还有些吟诗作对的,整个堂内声音都不甚大,很是祥和,本来有这闲情来云泽庄品茶的多多少少是些文人雅士,再不也至少是附庸风雅的,所以只要庄主不在,云泽庄还是个很宁静雅致的休闲之所。
那跑堂领着他坐下,“公子可要试试新茶?”
“自然。”
她正要舀水,身后传来萧岚的声音,“这里我来吧,你去招呼别的客人。”
“岚叔。”江釉朝他点头示意,萧岚走到他对面站着,“我还在想,大公子什么时候会来。”
“这几日有些家事缠身,一直没抽得空,这一壶新茶,我可是想了许久。”
萧岚伸手将桌上具列朝自己那边移近了些,风炉生起火,舀水进铜壶,“大公子可还要去观看炒青?”
“确实是想。”江釉见他似乎话里有话,于是顺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庄后碧波湖这几日水高,上浮桥有些滑,一会我带大公子去。”
“一直这么叨扰岚叔,真是麻烦了。”
“怎么会。”萧岚伸手探向桌边一个罐状陶器,盖着木盖,打开来原来是大半罐子茶叶,他用铜制的小簸箕形茶则舀了满满两勺,倒进一个陶制紫砂茶壶中,正这时那铜壶壶嘴发出水开的鸣声,他提高壶悬空冲入茶壶,待得八分满时盖上壶盖,又用水在外沿浇了那茶壶一圈,才把铜壶架回风炉上继续热着。
“最近怎得不煮茶了?”
“若有愿喝饼茶的客人自然也煮,不过近日上山九成九是为了尝新茶,便把煮茶用具都收进都篮去了。”
萧岚提起茶壶,江釉只当他要入杯,谁料他只是把那茶水倒在了具列里,具列底用竹篾制成,条与条间留有缝隙,下面一个底座正容下那茶水。
“第一泡茶味不纯,我们是不喝的。”萧岚重新提起铜壶满了一壶,静置片刻,又取过另一只青瓷六角长形茶壶,揭开盖在那壶口搭上了一只漉水囊。
这漉水囊亦是铜质骨架,只因铜比起铁更不易生锈,青篾丝织成的囊,又缝上了细密的绢,便是茶末,也过去不得。江釉见那漉水囊有一个用来抓的把手,柄上镶嵌着两颗蛋白色的石珠,精致玲珑,倒是喜欢得很。
萧岚提着紫砂壶,茶水冲入那青瓷壶,茶叶也冲出来,都被漉水囊收住,等到一壶茶倒完,那青瓷壶内无一根茶叶,这才倒入茶杯,托盏送到江釉面前,再倒一杯递与粉青。
江釉细细抿了一口,这茶比那一日的饼茶泡出来又有不同,饼茶所得茶水似乎有些厚重,这茶却入口很轻,微微有些浮,若是留在唇齿间细抿,淡淡涩味过后还有回甘之味,并且余香绵长不尽。
萧岚见他喝茶,又将一只倒置的秘色青釉茶碗放正,正是那日江釉送上来一批秘色釉中的茶碗。他重新量取了一小勺茶叶于茶碗中,冲了一碗茶。江釉不解,萧岚笑着将之前那青瓷壶推到他身前,“这一壶是给大公子品茶水所用,未免口中含到茶叶,所以用漉水囊撇去了茶叶,这一碗,是给大公子赏叶所用。”
江釉凝神细看去,那茶叶根根挺直,绿得通透,在碗底水中不仅不倒下,更是如苍竹般竖立,江釉看着喜欢,盯了许久。
“这茶叫做什么?”
“五回甘,这茶除去第一泡外,只作得五泡,等到第六泡水就没了甘味,不能再饮。”
江釉点头,素来闻得云泽庄有三道极品的散茶,其中一道就是这五回甘。萧岚擦了擦手,“大公子慢慢喝上会,我先去做事了,什么时候想去水榭记得叫我就可以。”
江釉应下,风炉的火拨小了些,热着水,粉青正是口渴的当头,一个人喝了大半壶水,江釉学着刚刚萧岚泡茶的步骤,冲了紫砂壶里的茶叶一泡,又用漉水囊滤了茶叶倒入青瓷壶,粉青看得有趣,也要玩。
“等这壶喝了。”
粉青等不及,很快地吹凉了茶水又喝了一壶,等到泡了三回,他摸着小腹,“只觉得腹中胀胀的。”
“你喝太多茶水了。”江釉一手扶着茶盏喝干了第二杯茶,放回桌上,“也差不多了,等上水榭看过一回炒青究竟是如何样子,我们也就该回去了。”
粉青跟着他站起了身,萧岚正在柜台前,也不忙,见着他站起身便走了过去,“大公子,随我来吧。”
江釉走在萧岚身后,才绕过中堂隔断,走到了后门口,粉青突然摸着肚子支吾道,“大公子,我想去解手。”
萧岚笑着给他指了茅房的位置,粉青挥着手回头,“大公子,你先去,我马上过来。”
“不用等他了,粉青小解极是慢。”江釉跨出了后门,和萧岚并肩走了一小段山路,来到碧波湖边,江釉见这湖水翠绿如翡翠,蜿蜒在山坡上,尽头更有从山巅倾泻而下的白水瀑布,倒映着山林,美不可言,忍不住站在湖边感慨道,“难怪总听人说云泽庄占尽了岭南山的地势好处,今日一见,倒真是如此。”
***
沐云泽炒了几日的茶叶,不得要领,正在无聊,明荈和几个短工在忙着炒制新茶,明荈这炒青的过程,除了杀青,实际也已经包含了另外两道揉捻干燥工序,之前教给沐云泽的十种手法,就有使茶叶揉捻成形的目的,而高温炒制,也散去了茶叶中的水分。
沐云泽凑到明荈身边看她动作,流畅如水,忍不住欣羡起来。自己那个狗爬势,只怕被人看了不是什么好印象,反倒是丢了人了,看了会她又凑到一个短工身边细看。
那短工是新来的,动作也不甚熟练,被沐云泽这么一盯,一紧张手里忍不住打起颤来,沐云泽看她动作一顿一顿,“你干什么呢?”
沐云泽显然低估了自己这一喝的威力,那短工以为自己要挨拳头,身子下意识地一矮,朝边上一闪身,沐云泽倒是被她搞得愣了一下。
正赶巧另一个短工一箩筐茶叶炒制完,正要搬到岸上亭中,交给里面几个少年再摊开晾晒一翻,她经过时之前那人正闪身,两人都不曾提防,撞作一堆,之前那人被撞倒在地,没稳住身子,顺势一滚,这衣角竟然沾到了炉内的火星子,点点烧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地就用手去拍打,可这火本来还不大,被她扑着扑着,手掌带风,火势开始蔓延,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