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悦呆住了。
如果是在一般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待在这里,而是会立即走开,避免窥探或者听闻旁人的隐私;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根本别无选择。厨房位於屋子的角落,没有其他出入口,唯一进出的入口与客厅相连,这意味着蒋悦如果想要离开厨房,除了经过客厅,没有其他方法。
然而,客厅沙发上的人影还迳自纠缠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发出愈来愈大的呻吟,肉体的碰撞声响与低哑的喘息令蒋悦手足无措,脸上涨得通红,他躲在厨房里,不敢再看下去,然而那些声音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传了过来,清晰可闻。
住在这个家中数周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撞见霍重锦带人回来。
蒋悦一阵脸红心跳,想摀住耳朵,但那些声音却怎么样都无法隔绝。不知道过了多久,陌生人的呻吟愈发高亢,而霍重锦的喘息也变得粗重,碰撞的声响愈发激烈急促,而后终於平息,听起来总算像是要结束了,蒋悦心底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陌生人气息不稳地道:「好渴……」
霍重锦漫不经心道,「你要喝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对方嗓音沙哑地道。
模糊的对话到此结束,一阵不快不慢的脚步声往厨房走来,蒋悦一阵慌乱,想赶紧躲起来,但厨房里根本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就在他惶然无措的当下,厨房里的灯被打开了,霍重锦站在门口,瞧见他时神情愕然,两人面面相觑,蒋悦一阵尴尬,脸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片刻后,霍重锦的神色恢复平常的冷静,转身离开厨房。
也不知道霍重锦对陌生人说了什么,几分钟后,蒋悦终於能走出厨房时,陌生人已经离开了,不必与对方正面相对,这点着实令他松了一口气。
霍重锦只穿着一条西装裤,上半身赤裸着,还残留着些许汗水与吻痕,沙发上甚至还有几滴乳白色的不明痕迹……蒋悦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里,只能竭力盯着地板,以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尴尬到几乎有点无地自容。
「你听了多久?」霍重锦点了根菸,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居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蒋悦窘迫地站在原地,像等待家长惩戒的孩童一样,硬着头皮道:「从头到尾……」
霍重锦似乎有点意外,「我倒没想过你有这种兴趣。」
「不是!」蒋悦慌忙辩解,「我只是来厨房喝水,结果你们就回来了,还……」接下来的话,他不必一一说出来,彼此也都心知肚明。诡异的是,即使被他撞见了这种场景,霍重锦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蒋悦心中都不免有点佩服对方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意外了。」霍重锦颔首,唇畔喷出一丝烟雾,语气出奇的平和,「公平起见,你也可以带人回来,需要的东西去客厅柜子抽屉里拿,要是没了可以跟我说。」
蒋悦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愈发尴尬,匆匆摇了摇头,局促道:「不、不用了……」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迅速扔下一句「晚安」,接着便仓促地上楼回房。
直到回到房间内,他还是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快得超乎寻常,毕竟是第一次目睹这种场景,感到无措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个缘故,之后数日蒋悦几乎都无法直视霍重锦,相较於他的局促,霍重锦表现得就像个成熟的男人,彷佛完全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久而久之,蒋悦也终於将这件事放下。
相较於霍重锦的事情,更加让蒋悦在意的,其实是沉惟的邀请。
两人交往也有一段时日,趁着校庆当日放假与周末的连假,沉惟邀请蒋悦去他家过夜;彼此都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会发生什么事情自然无须多言。
蒋悦一方面觉得应该事先做好所有准备,但又无法厚着脸皮以未成年人的身分去店里购买必备的用品,於是犹豫良久,还是打开了霍重锦所说的抽屉。抽屉里的物品齐全得超乎想像,各式各样的品牌与种类都有,完全无法想像有人会将这些东西放在客厅,蒋悦有点羞耻,本想随手拿几个就赶紧离开,偏偏却被霍重锦撞见了。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丘之貉,蒋悦不免一阵发窘。
「看、看什么……」
「没什么。」霍重锦悠悠道,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在蒋悦硬着头皮向他报备要去同学家住两天时,那笑意愈发微妙。
蒋悦被男人的目光看得浑身僵硬,坐立不安又戒备地望着对方,霍重锦笑了笑,语带深意地道:「自己在外要注意安全。」
解决了向监护人报备的事情后,放假前晚蒋悦便带着几件换洗衣物,去了沉惟的家。将会发生什么事,两人心照不宣,不过谁也没有明说,蒋悦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毕竟两人交往顺利,走到这一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不是那种纯洁到完全不知世事的人,想要与喜欢的人发生关系自然是人之常情。
对方的双亲都不在家,据说是出差了还没回来,蒋悦在床沿坐下,当沉惟向他走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他要不要去洗澡时,蒋悦默默地点了点头。即使多少有点心慌意乱,但在洗过澡,换上睡衣后,蒋悦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期待。
过不多时,沉惟也回来了,大约是使用了另一间浴室,身上带着温暖的水汽,蒋悦压抑着紧张的心情,在沉惟低下头时,回应了对方的吻。沉惟的动作少见地显得犹豫,蒋悦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但不得不说的是,在他身上的衣物被脱下后,沉惟骤然停下的举止令他有些愕然。
蒋悦身上一丝不挂,而沉惟望着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情难自禁的模样,那张脸上流露出一丝明确的迟疑,浓得恰到好处的眉甚至微微皱起。察觉到这件事时,蒋悦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一直被他遗忘在脑后,直到这时才被重新想起。
……沉惟并不是双性恋。
一直都不是。
他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结束的,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谁也不看对方,那种尴尬简直难以言喻,在凌晨之前,蒋悦便悄悄地离开,还不忘留了讯息以免对方担心。无论如何,他一点都不想看到沉惟脸上混合着歉疚与无措的神色,所以才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去。
蒋悦不知道自己在路上走了多久,回过神来后,终於拿出手机,拨了熟悉的号码。大约十五分钟后,钱士峥骑着机车出现在他面前,蒋悦坐在路边花圃旁,见到对方时,那种手脚发软的感觉愈发明显。他张了张口,朝对方伸出手,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令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别说了。」钱士峥的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先来我家。」
蒋悦坐上机车后座,茫然地戴上安全帽,抱住了对方的背脊,钱士峥将他悄悄带回家,藏在房间内,这一切都瞒着家人。蒋悦事后回想起来,不得不对钱士峥的谨慎产生了感谢的心情。即使是感情受挫,但他并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件事,如果钱士峥的父母知道,没理由不会告知他的两位父亲,而这也是他想极力避免的事情。
蒋悦在钱士峥的房间里过了一夜,这一晚他完全没有睡着,钱士峥相当担心他,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告诉钱士峥,而向来敏锐的钱士峥或许是猜出了什么,顺应着他的心情,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他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回到霍家,出乎意料的是,霍重锦居然在家。
霍重锦瞧见他时,神情跟平常一样冷静,带着一丝嘲弄与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霍重锦知道他本来打算与沉惟做什么,甚至还准备以此打趣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一片模糊。
「……蒋悦?」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叫他,对方低沉的嗓音似乎有点惊愕。
蒋悦低下头,终於再也无法忍耐,脸上有灼热的液体不断落下,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告诉钱士峥,却在霍重锦面前哭了出来。因为钱士峥对於他与沉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而霍重锦却是一无所知;他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过去小心翼翼的暗恋以及以为彼此两情相悦时的惊喜,到了现在简直像个笑话。
「怎么了。」霍重锦起身来到他面前,先前嘲弄的神情消失无踪,那双眉毛不明显地微微皱起。
蒋悦摇了摇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阵哽咽声,霍重锦犹豫了片刻,终於接过他手上的行李放下,几乎是有些迟疑地将他的脸按到怀中。蒋悦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明明知道应该压抑,然而脸上的潮湿却愈发汹涌。
他感到委屈,觉得受伤,但却又别无办法。
沉惟喜欢他,那种感情并不是假的,但也没有强烈到能够令对方接受同性,沉惟跟蒋悦不同,与他在一起的理由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可爱,但是那种感觉是不涉及性别的,接吻拥抱时也不会感知到这之间的差异,但彼此裸裎相对时便再也无法掩饰。沉惟没有对他产生性慾,因此对碰触同性的身躯感到迟疑,蒋悦甚至不能因此而责怪对方,这原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霍重锦什么都没有说,但那个拥抱却温柔得一点都不像是那个人会给出的,蒋悦忍着哽咽,感觉自己的背脊被轻轻拍抚,终於忍不住闭上了眼,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怀里的人哭得很伤心。
霍重锦拍着对方的背脊,开始感到有点无奈。
那张脸上满是泪痕,眼眶潮红,显得狼狈又凄惨,更糟糕的是,霍重锦发现对方那副模样居然有点……总而言之,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坐姿,怀中的少年哽咽着断断续续说起了事情首尾,霍重锦听了片刻,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以来暗恋甚至好不容易才开始交往的对象,居然无法对男人产生情欲,难怪他哭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