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根烟即将熄灭的时候,车库的门开了,五个男人弯下腰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站到金田任面前。
金田任只是挑了挑眉,冷硬的面容毫无情绪:“如何?”
“还有一口气。”对面的一人回答。
“照相了吗?”金田任又问。
最开始出来的男人迅速摇了摇头,“没照相,我们按照约定将手机都放家里了。”说完怕对面一脸残酷的男人不信,拍拍衣兜和裤兜,示意里面什么都没有,而其他几人在看到他的动作后也纷纷摇头,做出同样的行动。
“是吗?”直到这时,金田任才扔掉烟蒂,抬脚踩了踩,确定灭了后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把钞票递过去,声音低而冷虐:“你们可以走了。”
五个男人收到钱后将车库钥匙递到金田任手中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金田任没去管他们,扶着车库门弯下腰,进到了车库里。
刚一进去,弥漫的血腥味就让金田任微微眯起双眼,他的脚步顿了顿,少许后才看向躺在前方的少年。少年几乎光果,俯卧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他的身上太多鲜血,让人辨不出哪里受了伤。黑色的头发被鲜血染成一缕缕,铺散在地,嘴上的胶带也被人撕去去,嘴唇破裂,有的部分甚至因为缺肉而凹陷下去,形成红色的微型山谷。
金田任走了过去。他本想踹少年身上干净的地方,却发现根本没有下脚之处。少年没有一处不脏脏,红红白白的液体遍布其上,让金田任的眉头皱得更深。
金田任从衣服下拿出挂在腰上的修枝剪,目光从对方的左手掠到右手,然而即便双手也肮脏不堪,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致虐待。
他不喜欢虐杀别人玩过的猎物。
“就当我突然善心大发。”金田任冷酷地勾勾嘴角,将修枝剪挂回到腰间,然后从裤兜里拿出多功能刀,将刀刃那页打开。他蹲下身子,目光从少年的颈椎一直看到肩胛骨,审视良久,决定在蝴蝶骨下方动手。
他想看到那漂亮的蝴蝶骨,而在割开肌肤的时候,他会仁慈地从背部斜刺入肺部。这是他最大的恩赐。
就在金田任全神贯注地将刀刃沿着满是血迹的颈背下滑时,他觉得自己的裤脚被人拽了一下。
金田任低下头,因为施虐被打扰而不悦皱眉,双眼骤然凛冽,冷酷地瞪向握住自己裤脚的手。
直到这时金田任才发现少年的左手手指甲大多劈开,有的从中间就崩裂,有的只留下小小的残片,现在这双残缺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脚,大有死也不放松的气势。
“求饶也没有用。”金田任弯下腰,近距离欣赏少年即将死去的面容,语气平缓又冷酷,“这全是你咎由自取。”
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听见,那双拽住金田任裤脚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少年残破的嘴唇蠕动几许,却是只能发出极弱的声音。
为了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丑态,金田任冷虐微笑着低下头,将头部靠到少年血红的双唇边,而就在下一刻,一个从不曾预料的答案从少年残损的嘴唇倾吐而出。
少年用极细极弱,油尽灯枯般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哥哥。
这个答案让阴沉的黑色双眼内猛然翻起滔天巨浪,金田任一下子按住少年的脖颈,将对方直接提了起来,满脸阴郁,语气冷而急促,“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M(三)
少年被掐住脖子提起也没挣扎,只用满是细细血丝的双眼凝视对面的人,破碎的嘴唇极力蠕动。
尽管少年没有出声,但男人先知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哥哥。
“哥哥。”回忆里脆生生的呼唤在脑中响起,而同时浮现的还有大段大段的文字。
“她极力挣扎着,破碎的嘴唇努力蠕动,想要喊出求救的话语,然而身后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长发,就这么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向后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拽到哪里,不知道将遭遇何种暴行,但本能地知道自己应该逃跑。”
“手指用力地抠住地面,指甲剥离的疼痛混着头皮的痛苦让她泪流满面,但即便这么努力求生,身后的手还是将她拖入了阴暗的胡同。”
“在生命的最终,她望着黑暗天空下城市中的某个方向,被杀人者用牙齿咬得残破不堪的嘴唇颤动少许,嘴角张开,嘴唇摆出他名字的口型,然而没等呼唤,深深的疲惫就让她觉得晕眩。”
“血从身体各处流淌而出,就好像她的生命都随着这些血液一去不返。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名字终于还是没有被喊出口,永久地葬送于女孩温润的口腔。”
“她不后悔他没有为自己的生命送行,只后悔从此留他一人前行,人生漫漫,孤舟而返。”
记忆中那素白干净的身影和面前的少年重叠,男人猛地松开手,弯下腰拱起脊背,双手握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就在金田任喘息的时候,那只染满鲜血的左手再次握住了他的裤脚,那个面上满布伤痕的少年突然仰起头凝视男人,再次虚弱唤道,“哥哥。”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的更低微些,男人却听得明明白白,就在他准备一怒之下掐死面前这个胡言乱语的少年时,少年突然再次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不哭。”
其实那声音并不能算清脆,甚至沙哑而干涩,但男人莫名觉得这声音和脑中的呼唤相似至极:他们都叫他哥哥;他们都那么弱小;他们都那么依赖自己,需要自己保护。
仿佛记忆里的女孩因为看不过兄长的惨象而从阴间回魂,附身在这个少年身上,男人突然觉得他的视线扭曲起来,那染满血的面孔变形,洗白,成为一张美好温柔的脸,女孩的脸。
“素妍。”男人忍不住呼唤一声。
少年满是伤痕的脸显出不解,他迟疑了半响,犹犹豫豫地回答,“嗯。”
男人的手突然痉挛一下。他瞪大眼睛凝视着少年的瞳孔,凝视少年的脸庞,凝视少年满是伤痕的身体,突然冷酷又残忍地勾了勾嘴角,“好招。”
“很好的一招。你赢了,舒懿,你赢了这场狩猎。”男人将手中的多功能刀递到少年手上,让少年握在手里,随后前走几步,跪倒少年面前,替对方披上自己的外套后将少年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对方靠在自己肩上。男人伸手指指自己的脖颈动脉的地方,声音低缓温柔,“割这里。”
说完后,男人顿了顿,忍不住又再次呼唤道,“素妍。”
“恩。”少年的回答比上次快了不少,而听到这回答的瞬间,男人终于有了流泪的冲动,他伸出手,忍不住想碰对方残损的嘴唇,但却最终没有行动,手臂只是僵在了空中。
少年不明白男人的意思,他黑色的瞳孔在手中的刀具和男人的面容间来回摇摆,神情懵懂而无辜。
“那里……冷吗?一个人是不是很孤独?哥哥,很快就能过去了。”男人并没有看少年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呢喃,“这六年我终于将犯人击毙,你开心吗?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虽然整了容,但到了那里你应该会认出我。如果你死后能变成鬼,我宁可相信这世间是有鬼的。”絮絮叨叨地说完,男人向少年挑了挑眉,“你可以动手了。”
“你叫我哥哥不就是让我舍不得杀你吗。你做到了,舒懿。”说到底,所谓狩猎就是看参赛双方谁更技高一筹,赢的人才是猎人,“你抓住了我的软肋,我技不如你,死而无憾。”
当击则击,当死则死,金田任从来就不是一个拖沓的人。何况他早就决定今晚报仇之后就自杀。这阳世有他的亲人,但有亲人却不能相认,他的身份也决定了下半生不是担惊受怕地潜逃就是终身监禁或者死刑。
这是条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后路的奔丧,他在这途中收割犯人的性命,为至亲的人报仇,在复完仇后去阴间与妹妹汇合,如今也算是分毫不差,完成梦想。
然而少年手中的刀迟迟没有举起。男人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撇了刀,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清澈的泪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在斑驳的脸上洗出两道白皙的纵痕。少年见男人望过来,软而虚弱地开口,“哥哥,疼。”
金田任一下子就被某种东西哽住,说不出话。他的双眼一片阴郁,心里翻江倒海,在长久的缄默沉思后,他半垂下眼眸,抱了抱少年。被抱在怀中的少年很安静,只是又小小地呢喃,“哥哥,疼。”
“哥哥,疼。”记忆中那个女孩受伤时就是这样撒娇,一边干哭一边耍赖,非要让他抱抱,如果不抱就会气呼呼地哼一声,半天都不理他。
许久之前的回忆一点点泛上来,无端让人心酸。男人的脊背僵了僵,却发现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拽住他的衣袖,然后怀中的少年再次虚弱低语,“哥哥,疼。”
这回男人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死死盯着怀中的少年,见到少年猫一样软弱地哼了一声,伏在自己身上再不动弹。对方哭肿的眼睛无力地闭上,最终竟是在他的肩上昏了过去。
男人的手细弱的抽搐,他捡起扔在地上的多功能刀,将刀刃贴到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看起来如此之脆弱,以至于男人觉得自己微微压下刀刃就能将对方的脖子割断。
他本来是想这么做的,他应该这么做,而且这就是他找到少年的目的。犯下的罪孽无论时间流逝多少都不会减退,血债也只能血偿,但男人发现自己突然下不了手。他突然想起刚才少年称呼自己为哥哥时的神态——尽管脸部扭曲得看不出人形,但那双满是血丝的瞳孔却很清澈,那是种太过纯真的眼神,就连诡异的红色都不能玷污半分。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渣会拥有那样的眼神。
那不该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所拥有的灵魂。
男人骤然垂下眼眸,手中的刀在压下提起间来回数次,最终被收起放回兜里。男人抱起少年站了起来,向着车库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