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雪见的治疗终究只能安抚表面,梅疏影的伤还是真真正正地落下了。按照雪见的意思,梅疏影应该好好地在天山上呆个两三百年,有天山得天独厚的环境和他的照料,梅疏影的伤一定会好得不能再好。
可是,梅疏影不愿意。灵魂的转世与降生对他们来说不过眨眼一瞬,两三天的时间,他都耗不起,更何况两三百年呢?
雪见冰冷的目光在水清浅的身上狠狠地戳了几个洞: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不过不是你的话,疏影何至于现在还拖着一身的伤!
但是你却说你不是他寻找的那个人!
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雪见的手高高扬起,凌冽的寒风四起,尖锐的冰凌毫不留情地直击水清浅!
虽然雪见和水清浅的距离近得迈步即达,但是雪见的起手其实是有一点停顿的。所以森罗、封孤和月黄昏其实都是可以出手阻止的。
但是他们没有。
妖其实是一种特别自私特别随心所欲的一种生物,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就要拿我觉得适合的东西来换,不然的话就别谈。不然的话,梅疏影何至于为了治病看伤千里迢迢地跑到雪见面前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说现在是水清浅了,就算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即将遭灾的是王老虎或者任何一个妖怪,他们都能坦然的袖手旁观。
可是,梅疏影动了。
无数的白梅花在水清浅的身前聚集,形成了一道净白无晰的墙壁,梅香阵阵,将所有的威胁全都阻隔于外。
梅疏影应对得轻巧,嘴角边却滑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那道血迹明明红得像火焰一样足以灼伤人的眼睛,但是却又带着奇异的白,还有淡淡的、挥之不散的冷香。
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雪见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慌乱:“梅……”
梅疏影微笑着轻轻擦去嘴边的血迹,在水清浅转过身来之前就变得云淡风轻:“的确,浅浅你并没有要接受那个身份的义务,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梅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上来抱住了水清浅的腿,双眼内闪着淋漓的波光,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麻麻,你就是我的麻麻啊,你难道忘了吗?你还用爸爸的梅花来酿过酒呢!那就叫做梅花落,就埋在爸爸的树根里面的,不是吗?还有那时你喜欢在湖上乘舟游玩,有客人来的时候童子就把我放出来找你……这些你都忘记了吗?要怎么样你才能想起来啊?”
水清浅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梦。梦中有波光粼粼的湖面,从空中飞降而下的白鹤,寂静无人的小径,在寒风中静默盛开的白梅花……
那种奇异的熟悉感让水清浅的心中一阵发紧——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啊?他明明不是那个人啊,那种死去了却依旧会被长远铭记的才华,那句久为传唱的诗句,也曾经在他水清浅的笔下流淌而出……
或者说,那样缱绻而下的笔触,就是梅疏影的心情。因为那句诗,是梅疏影通过他的手写下来的。
所以说,他一开始就是替代品,对吗?难怪梅疏影愿意跑来当他的助理,难怪梅疏影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
原来,梅疏影所有的温柔,都只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那个人,是世所共知的“和靖先生”林逋的,而不是他水清浅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最可笑的是,他以为他是有的。水清浅恨恨地甩开梅小白,抿着嘴冷若寒冰地说:“我不是林逋,我是水清浅。”是静默的水,有着清透的心,走着浅淡的人生。
他开始还觉得自己和梅疏影多配呢,两人的名字凑起来都是一句诗!谁知道这是造化弄人,老天爷耍他真的是耍够了,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让他的名字都刻上那个人的印记吗?!
水清浅对梅小白向来都是纵容的,这下动作一粗鲁,梅疏影就觉得不对了:“浅浅,你……”
“你不要说话,”水清浅沉着脸,眼光一一扫过几人的脸,“你们都觉得我是林逋?现在全都给我看清楚了,我是水清浅,不是什么林君复!”
雪见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自己不是就最好——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的话,你就不要缠着梅疏影了,从哪来的就赶紧回哪去!”
森罗挑眉一笑,薄薄的晨雾从树木间浸透而出,碎裂而清新,却仿若不变的森林一般,永生永世都是那种无言的沉默。
封孤的眼神压抑而阴郁,不屑的光芒刺得水清浅浑身发痛。
月黄昏的眼睛依旧空洞,无波无澜。
“我知道你是水清浅,”梅疏影的声音依旧柔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并没有要把你当做君复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
君复,君复,君复!
水清浅的心里乱乱的,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人是那么失败。父母双亡就已经很倒霉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也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却在现在发现这全是自己的误解!
水清浅看向眉目依旧温柔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慌乱的梅疏影,声音落地有声:“我不是林逋,我是水清浅。”
“我知道,所以……”
“所以梅疏影,我们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4
梅疏影的世界顿时崩坍。
再也不见,再也不见……这是君复对他曾经单方面地离开的惩罚吗?永远不见,这句话对梅疏影来说简直诛心——妖怪的世界里没有谎话,说什么就是什么,梅疏影绝对不可能把水清浅的那句话当做玩笑话,他也知道水清浅不会再这种时候说玩笑话,所以他才心伤。
——多少年的坚持啊,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他做错什么了吗?是他做的饭还不够好吃,还是他洗的衣服不够干净,亦或是他还不够温柔?
他的本体是梅花树,天生就对火焰有种不可抗拒的抵触和畏惧感,也是因为这样,他对梅小白都不是很亲近。但是在他忧愁自己找到心上人之后该怎么拐带他的时候,王老虎给了他一个建议。
要想抓住那个人的心的话,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先抓住他的胃吧?
于是梅疏影义无返顾地裹上围裙凑到了灶台前,吓得一众小妖简直要跪到他的脚底下求他千万别想不开了,而王老虎更是受到了妖怪们非人的虐待:叫你嘴贱,叫你嘴贱,你看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要是疏影大人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等着黄昏大人把你这么那么再那么这么吧!
梅疏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做饭时的场景。那样的鸡飞狗跳做出来的饭却并不好吃,味道简直可以毁天灭地。
——水清浅永远不会知道,为了做出能让他的味蕾产生依赖性的饭,水清浅付出了多少努力。
因为自己原身的关系,冬天的寒冷能使梅疏影开出最美丽的花朵,也注定了他连血都是冰冷的。所以,为了不让水清浅觉得不适应,梅疏影真的是尽了全力维持自己的体温,最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水清浅给冻住了。
当时梅疏影领着一众妖怪杀上山的时候真的是意气风发霸气无比,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让他在短时间便屹立于众妖之巅成为一呼百应的大妖,那时候被他带领的妖怪大军,真的是太无敌了。
可是,没人知道梅疏影身体里的伤有多么的严重。那时的除妖师还不像现在这样式微,几个宗族里面的大人物都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修真者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老妖怪了。
其实,就算是除妖师没有闹起那场对妖怪的扫荡活动,梅疏影还是会算计着将除妖师斩草除根的——为了能在他找到心上人的时候可以不受阻碍地将某人拐回家,他需要能够一手遮天的权势和影响力。
谁知道除妖师自动自发地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也就顺势地拉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带着一堆妖怪上了坐立着除妖师三大宗门的几座山。
除妖师那边也没有小看他,宗门里可以算作老妖怪的几人全都出动了前来拦截,梅疏影拼着一身的伤将几人全都斩落于梅花剑下,彼时奔腾的骇人妖气连站在一旁的月黄昏都不禁动容。
没错,那时月黄昏只是站在一旁看好戏而已,一点也没有要帮助梅疏影的意思——虽然那也是一心想凭自己的力量打下江山,方便以后给自家亲爱的炫耀的梅疏影自己要求的,但是为了不被波及而在几公里以外默默观察着这边的战况的小妖们看到这一幕简直都要哭了:黄昏大人您不能这样啊!您是看不见疏影大人身上的那血啊?!你们也算是有多年感情的了吧,至于这么冷冷清清见死不救吗?!
反正梅疏影的伤就这么落下了。虽然在水清浅看来很容易,但是梅疏影为他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很不简单的。月黄昏本来也想过要不要阻止梅疏影这么做的,毕竟每一次运用妖力对他来说都等于是在找死。
但是,谁叫梅疏影高兴呢?只要梅疏影高兴了,月黄昏也就舒坦了。
梅疏影只觉得就这么下去也不错。他曾经对不起水清浅的,他也在尽力的弥补了——只要森罗那边再帮忙找到一朵蒂莲花,再加上他这些年来积攒的东西下来的天材地宝,水清浅就能获得无尽的生命——或者说,以人类的平均寿命来说,等同于无尽的寿命。
梅疏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明白等延生丹练成之后,水清浅的寿命肯定是要比自己长的。不过他不担心这个,因为梅小白肯定是会照顾好水清浅的。除此之外,梅疏影也嘱托了月黄昏,请他在自己离开之后保护水清浅,以此为交换的是他的妖丹——堪称来自上古的梅妖的,几千年的时光的精华凝聚。
而现在,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到了的梅疏影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水清浅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呢?
水清浅离开高台走到刑焱面前:“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刑焱也是看着高台上的情景的,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