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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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剑奇僧录-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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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衔枚一向凝定,虽修为有成,那一手剑法,却从未曾发硎初试。小苦儿心中感激,轻握了下晏衔枚的手,轻轻道:“谢了,小晏儿。”

晏衔枚拍拍他肩头一笑,心道:“难得你也有害怕露乖的时候。”

俩个少年虽低声说笑,可都是会家,从那三面传来的呼声中已可听出,来的可俱是高手。那一手风中传声、凝成一线、而又余音摇曳之术,只怕就是比昨夜见过的辜无铭、曾一得、周馄饨也未见得差到哪里去。那三面的声音成个三角形渐渐此呼彼应,似是连在了一起。晏衔枚脸色一变,低叫了声:“魔教?”

他已听说这呼叫的声音不是平白而发,而其中气息运用颇为妖诡,似为魔教异术。

小苦儿轻叹了口气:“不错,正是他们的‘蝠声寻物’之术。这三个人——这三个人,只怕要不了一柱香的工夫,他们三下里呼应相连,触物而返,就会寻到咱们的存身所在了。”

晏衔枚不再说话。他的眼却不望向小苦儿,而是直望向自己所乘之马,那马侧就挂着他的‘列国’长剑。胡家酒楼一夜,风起云涌,晏衔枚都捺得住性子,不肯出手。此刻,危及兄弟,他脸上却露出一分果勇之色。

那三面的声音果然越缩越近,看来真的锁定了二人的藏身之处,再过一会儿,只怕就会逼近百步之内。两人身形虽有雪堆隐藏,那两匹马儿却藏之不住的。晏衔枚握着小苦儿的手忽紧了一紧,一挺身。小苦儿一拉,没拉住,反被他拉着直身站了起来。只听晏衔枚开声清喝道:“济南晏某在。,是何方神圣,现个身吧!”

他一语落地,只见左、右、前三方,远远的百步开外,已冒出了三个人影。那三人俱着彩衣,年纪却颇老,那么一脸的摺子,却偏偏穿得跟群孩子一般,一身打扮与他们的相貌极不相称,晏衔枚不由一愕。

那三人见到他们俩,不由同时喜极一笑,互叫了声:“找到了!”说着,他们身法加快,直往这边赶了过来。

晏衔枚一带苦儿,人已跃至马匹前,右手一掣,已从马侧革囊里掣出了一柄三尺青锋,那正是他家传的‘列国剑’。他的‘周游剑法’已登堂奥。可不知怎么,小苦儿似极不愿与那三人朝相。晏衔枚一手握着小苦儿的手,另一手拨剑时大拇指已压住鞘上哑簧,‘锵’然一声,拨出的直接就是一柄裸剑。他握小苦儿的手却更用力了些。忽微微张唇,一口气就向那剑上喷去,只见那剑上青纹一闪,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雾气转眼冰凝,却见晏衔枚不看对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如止水,分明已动了调息的定力。晏衔枚生性觉稳,他虽性不爱武,可只要觉得是自己当做也必做的事,却极肯下功夫。所以他的‘定心’之术虽年纪小小,却修为极深。那面奔来的三人在奔跑中一见已俱微微一‘哦’,有一人低声道:“止水凝虑——真不错,小小年纪,居然已修为至此。”

小苦儿与他心意相通,忽伸指一弹,甲击剑上,‘铿’然长鸣。那面那三人已笑道:“苦儿,你该已在外面玩够了,家里可还有人等着你了。这次再不能由得你闹。咱们当时不是有言在先,平时随你,可只要那‘土返宅、水归壑’的妖词一出,你必要回去吗?”

小苦儿只是摇头。

那三人道:“江湖上,血雨腥风即时将起,你这次可真不能再浪荡了。快快快,跟我们走。你不知都有什么人赶来了,还不快和我回去?”

晏衔枚听那几人口吻,似又不似和小苦儿有仇,心下正自犹疑,只听小苦儿已在他耳边低声道:“少爷,我打死了也不想跟他们走的,咱们还是……逃走为上。”

晏衔枚的后背不由就一挺,就待开声一喝。忽见小苦儿注目远处,惊叫了一声:“不好!”

那边那三人似是早习惯了小苦儿的诡诈,并不回头去看。晏衔枚却从声音里已听出小苦儿是真的发急。他一抬眼,寻声望去,只见那他们本来以为已躲过的白毛风在左道不足数百丈的地方忽又平空地冒了出来,只见一堵雪墙又那么凭空立起,比刚才所见的声势还大。小苦儿天不怕,地不怕,却也当不得这天地之威。他刚刚逃得性命,怕极了这白毛风,只见他逼尖嗓子一叫:“风紧——你们都要不要命了?扯呼呀!”

他嗓子本尖,那声音一出口,竟象把这茫茫雪野抽出了一首鞭痕。只听那突然折返的卷地白毛这时也发起威来,只听得那千鼙万鼓、千军万马之声一起噪响起来。那逼近的三人也猛然一骇,回头一看,相顾失色。就在这一瞬,小苦儿与晏衔枚双后一牵,已俱上了马,小苦儿一拍马臀,百忙中不忙往晏衔枚座骑屁股后踢了一腿。两人两马顺着风势,已又没命地逃去。

可这一阵风却不比刚才。其猛烈疾迅已超过了两匹马疲累后的脚程极限。那马儿似是也知大限将至,虽疲惫已极,不待人催赶,只是亡命地奔着。两人跑出了不到两三里地,那风就已追上,把他们同时卷入了一片雪海之中。这时,那天竟不是天了,而是一片雪海,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入眼的只是雪,只有雪,里面还夹着冰岔儿。两人似在雪里游泳已快冻僵的鱼,开始还模模乎乎地看得到彼此的身影,可转瞬就看不到了。晏衔枚与小苦儿彼此大叫,却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贯入耳朵眼里的只有风声。接着,豆粒大的雪籽儿猛然击来,打得两人睁不开眼睛。等睁开时,只见满天都是白垩垩的,明知对方就在不远,却已全不见影踪。小苦儿与晏衔枚口里大叫道:“小晏儿”、“小苦儿”,可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不说对方,就是自己也没听到一丝音响。小苦儿只有踢马疾奔,他还想找到他的少爷,可哪里看得到一点人影。他心里一悲——就这么、就这么,他要与他三年来朝夕与共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失散了吗?老天爷待人何等不公!他心里大起悲慨,人亡命地和那风雪挣扎着。座下的马儿也为他意气所染,居然也不肯认命,蒙头瞎眼地拚命在风中摇摇倒倒地乱窜而去。小苦儿心中一悲:难道、难道他和小晏儿就要这么葬身在这片白毛风中?

也不知挣扎了多少时间,小苦儿脑子里已没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那风似是一生一世永不会停息的了。忽然,他听得耳中风声渐弱,先还以为是幻觉,不敢相信,半天才睁开眼——刚才因为风大雪大,他一直闭了眼——只见那风却忽然停了,也不知又卷到哪里去了。而他——居然还活着。

那风真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小苦儿放眼四顾,四周只有雪,除了雪还是雪,一片刺眼的白色。天地间没有了方位,没有了参照,没有了一切。他的心中也空茫茫的,有一种死里逃生,却不知余生可用来做什么的惶惑。他心里一急,眼中却没泪。他耐不住这片空茫,他从小就耐不住,耐不住姥爷家那么大个宅院,耐不住一宅里的人阴沉沉死板着的脸。他爱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人间之声,他爱那青菜下锅哧啦一下爆出的香气……所以他才会逃了出来。——可他好容易找到的一个玩伴,就这么失散了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适才还被小晏儿握过的,虽然冰凉,但象还有一丝残存的温暖在,于是他不由大叫道:“小晏儿,小晏儿……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呀,咱们不玩了,不躲猫了好吗?快出来呀!”

雪海茫茫,全无回声。——小晏儿他逃过此劫了吗?可是自己一意要拉他来这个该死的辽东的。小苦儿的眼中忽有泪流下,可那泪才冒出来,没等流到腮帮就被冻住了,成了冰珠。小苦儿抬起衣袖胡乱在脸上一抹,只觉双眼肿痛,知道自己的眼睛已被那白雪刺伤,自己跟自己低声道:“他不会有事的——和我小苦儿认得的人哪会那么没运气?我小苦儿可是根正命硬、福大命大,神来神避、鬼来鬼避的邪灵!我们只是一时失散了,总找得到的。”

然后他自伸了一只食指刮到脸上羞自己的脸:“多大的人了?还哭,羞死你,羞死你!”

他天性乐观,自唱自做了一番,心情居然真转好了些,接着竟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小晏儿你把我叫三遍,地角天涯好商量……”

他嗓子破,那歌被他唱得可真是毫无风致。可他的心热,那一曲唱罢,自己眼里的雪已不再是雪——似是自觉那被雪蒙住了的万物、山石草树都被他感动得咧嘴笑了起来。所以他也先咧嘴笑了,继续他那不成调的、自己又换了词儿的歪歌。唱着唱着,他下马辨辨方位,好让那马也歇歇,忽有一声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呻吟传入他的歌声中。小苦儿先愣了一愣,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直跳起来,叫道:“小晏儿!”

跳起来后他嘴还不停,在大风里嘶声笑道:“我的好少爷,你也太不禁折腾了,才多大点风,小苦儿连眉毛都没吹动一根,你居然都叫出小娘儿的声气了。”

他的眉毛确实也没吹动一下——因为、他眉毛早被那汗裹着雪籽儿给生生冻住了,冻死成两道反拧着的不服天不服地死快乐的纹路。

小苦儿听得那声音响在一个雪堆背后,他寻声找去,只见远远的地上僵卧了一个人影,那人影身边还倒卧了一匹马。相距不过百步开外,那人影正自低低呻吟。小苦儿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里淌着,口里不改玩笑边拍自己冻麻的腿边道:“嘿,咱们可真是铁打铁的交情,看起来,你真要当我一辈子的少爷,我真要当你一辈子的僮儿,这么大风也拆不散的了——可怜我小苦儿精明绝世,居然要被你欺压一辈子,苦呀苦!”

他口里叫着苦,若有人看见他这时的眼睛,只怕会觉得那笑意已跳得出来、在这冰天雪地里扬汤沃雪得烫得人心口发热。那倒地的人身着淡色衣衫,领口露出些细软的狐毛,在这余风里蔌蔌地抖动。小苦儿先看了那牲口一眼,遥遥已知定已冻毙。他的眼被雪刺得肿痛,不大敢睁开,只眯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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