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我自己在执着什么,约摸是很不甘心他就这般走了什么都不给我留下。甚至与我说当做从未与我相遇。
习惯了那么久,我还是没能习惯没有他。亦不如阑休所说,我回心转意。
我走了许多地方,人界的小树林子、繁华的街道,云雾蔼蔼的仙山、遇见修行的散仙仙人,一盘散沙的妖界、妖界里嘈杂的小客栈,还有那漫长的黄泉路以及那滚滚如烟的黄泉河。
站在黄泉河边,我一直在想,火夕会不会如凡人死了一样会来这里过河,然后去到对面入轮回。要是他没能过得了河的话,他会不会跟河里数不清的白骨无二一起被黄泉水湮没?
当阑休来冥界找到我时,我正好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黄泉河的河水里。那偌大的河顿时暗潮涌动,似有无数冤魂朝我游来。脚上传来清晰锐利的疼痛,皮肉离了骨,势要被那些冤魂啃噬个干干净净。若我整个人都下到这河里去,我亦无疑会变成一具白骨。
手臂上猛地生起一股大力将我从黄泉河水里扯了出来,身体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在了硬得磕痛的胸膛上。我掀起眼皮,见是阑休,正死死抿着嘴角,青幽的眸子里怒气一览无余。
我刚咧嘴对他笑,他扬起手便生生甩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很疼,疼得我直冒眼泪。
他一字一句地与我说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使得你想要拿自己的性命作玩笑,你经过我的同意了么。流锦你醒一醒,看看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我蹲在地上,头埋进臂间,侧脸一片火辣,委屈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我只是出来试着找一找,哪个叫你说火夕他没有执念的啊……我那么想他那么念他,他不应该没有执念啊……怎么能没有呢……”
要是一点都没有的话……他是不是就永远忘记我了……
阑休终是同我一样蹲了下来,在我耳边轻轻叹道:“你想要找到他的执念,只要如往常一样坚持着多磨我几次,我便会告诉你了。为何还要自己出来找呢。”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那他还有救么?”
他低着眼帘,道:“不知道。”
后阑休抱着我回去魔界的时候,被父尊看见了我的形容,骂了我个狗血淋头。我一味地咧嘴对父尊笑,他骂着骂着也就消了气。
(三)
亦是在阑休的提点之下,我忆起火夕魂魄散去之际手抚过我的眉心。我潜入自己的神识里寻了好些日,才终于寻到了他那聊胜于无的执念。却原来早已经存在在我身上。
只是,因我执意要寻求重造魂魄与元神之法,惹怒了父尊。因而我晓得了,这世上是存在这样的法子的。阑休他没有骗我,只要我找到了火夕的执念,而他的魂魄又没有散尽的话,就是有可能的。
那日,阑休与父尊二人皆闭口不提火夕的救治之法,我只能再次出魔界去寻找。猛然想起荒海的羲和阿姊,她活了许多岁数总也晓得该如何救火夕的。虽说我先对不住她让她龙族在仙界蒙受不好的名声,我如何赔罪都可以,只要她肯告诉我。
只是不想,我人还未走出魔界风口,父尊竟亲自前来阻挡了我的去路。彼时他负着手,面上一派霜寒,问:“流锦你想上哪里去。”
身后是阑休匆匆赶来。
我道:“不想我上哪里去那父尊就告诉我怎样可救魂飞魄散之人。”
父尊怒意明显地眯起了眼,道:“为父告诉了你然后好让你去救那仙族之人?”
我垂下眼帘,兀自握紧了拳头,道:“我是一定要救他的,不管你今日是愿还是不愿我都是要救他的。”
父尊没再理会我,径直对阑休道:“将流锦带回去。”
阑休向我走了过来,我抬头便大声问道:“你晓不晓得我爱上他了?”
父尊毫不在意地决然转身。他不理会我,而是对阑休说:“阑休,将流锦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父尊不同意我救火夕,亦不会告诉我如何救火夕。我发狂地怒喊:“我爱他就像你爱我母上一样!我答应过你要替母上报仇,但不是火夕杀了母上,你若肯我救他,我就再答应你亲手杀了天帝!是天帝害死的母上不是火夕!”
父尊却不屑地轻哼一声:“哪个害死的还不都一样,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况且,算起来他还是你兄长,轻易爱不得。死心罢。”
死心?好不容易有了心,却又叫我死心?心长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他要我死心我就死心?
最终,不容我反抗,阑休将我关进了我的寝殿,外面结了一道厚实的结界。
阑休会进来陪我,给我带各种美味的吃食,亦或是直接在寝殿里如往常那般安着小灶给我炖汤喝。
然我再也不觉得饿,他做的东西也便没吃。
火夕的执念被我装进一只小巧而透明的水晶瓶子里,里面闪现着点点红光分外美丽。只是时日一久,我难免会担心,他的执念终将散去,他的魂魄亦终将远去,到时我即便是找到了救回他的方法,也再救不回他的人了。
每每如斯一想,我便觉得焦躁难安。
(四)
我拼命地画画,一刻也不停歇地画。画出火夕的许多形态,有他看书的,有他执剑的,有他牵着我走的,还有他在膳桌前给我盛汤的……偌大的寝殿里,到处飘飞着纸张,墙上贴得密密麻麻,皆是他的画像。
手腕子生疼,以往被银钉扎的那小小的疤竟意外地渗出了血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宣纸上面,平添了几味妖娆。
阑休见状很生气,剥夺了我的纸和笔,再不许我画画。我便捧着水晶瓶子蜷缩在墙角,每日每夜地看着满殿的火夕。仿佛他还在,只是离我有些远。我一伸手却碰不到他。
瓶子里的红光经受不住岁月的摧残,每日便会变淡一些。不知过了多少日,红光终归还是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我心如死灰。
阑休手巧,替我梳发。我轻声哼笑:“你们皆是要我死心就满意了,此次心一死,便永无复活之日。死了也便死了,我也觉得乏了。”
“可我不愿你拿毕生的时间筑一方坟只锁一个人。”阑休声无波澜道,手已替我挽好了发。他强硬地拿过我的水晶瓶,不经我同意,竟擅自打开了瓶盖。
顿时,里面淡成粉色的红光飘出,散进空气里,消失不见。
眼角蓦地就酸涩了。如此,我便要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火夕,再也等不到他归来之日。可明明是我杀了他……
水珠子滚落下面颊,顺着下巴跌进衣襟里。我死死咬着唇道:“我不会恨你……就只恨我自己……”
“那我还是宁愿你恨我。”他说。随即拿起了我的手指,点破了我的指尖,一滴血珠滴入水晶瓶里。我抬头看他,低着细长的眉目,神色死寂如水。
水晶瓶里染上我殷红的血,前一刻散进空气里的红光竟又出奇地汇聚了起来,尽数钻进瓶子里。且那红光绯艳得夺目。只听阑休道:“人死魂离乃天命,纵然是仙族魂飞魄散了亦不能违抗天命再有复还之日。然这世上还有一道逆改天命之法。”
我由得自己的喉咙里怔忪地吐出不甚清晰的声音:“那是什么法?”
阑休道:“凭着生前执念重聚七魂六魄,而后再雕刻肉身,捏造元神,可再复还。此乃上古魔族的术法,被三界六道评判为逆天禁术,需上古魔族的神器才可完成。”
我问:“那去哪里找到上古魔族的神器呢?”
“蛮荒”,阑休继续道,“当年上古魔族被关蛮荒之际,上古神器招魂镜也便一起遗落进蛮荒并被封印。”
可是我知道,魔界蛮荒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阑休手指捻了捻我的额发,淡然起身,道:“我上古魔族被封蛮荒,该被封印磨成土灰的早已成土灰,再加上三万年前有幸得魔尊相助内外合力方才打开封印,后却被四海八荒之仙尊再度极力封印,封印之强暂时无人能启。”
所以说,才有去无回。
(五)
我心慢慢下沉,他顿了顿却又道:“三万年前我自封印里逃了出来,蛮荒破了一个夹缝。”
离去时,他背着我,说:“锦儿,三界皆可负,我唯独拿你没办法。我可以再入蛮荒,可以为你寻找并开启招魂镜,可以为你做一切悖天悖自己之事,如若你肯好好的话。”
在他出门口时,我抱紧了水晶瓶,忽而问:“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择我,为我做这一切呢。”
阑休顿了顿,幽寂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因为出蛮荒后,在忘川彼岸初初见的那第一眼罢。”
后来,我便如阑休所说努力好好的。穿着整洁素雅,他每日都替我挽发。每日送来的饭食,我都会荤素都吃一些,闲来无事便捧着书小憩亦或是坐在寝殿门口处的回廊上,靠着廊柱看雪景。
阑休见我好他便安心了。午后陪着我在回廊上坐了一会儿,将我紧紧地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手指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顺着我的长发,道:“一会儿累了便说一声,我抱你进去睡一睡。傍晚,我可能就不过来了,你乖乖地吃饭,等我明日再来看你,可好?”
我问:“你这个人经常喜欢变卦,要是明日你不来呢?”
阑休浅浅笑道:“那便后两日来。我总会回来。”
他手伸出廊外,接住了几瓣飞雪,伸回我眼前,神情十分温柔,又道:“下了这么久的雪,总该要停了锦儿,不然小魔们怕要受不住了。大家都被冻得慌。”
我看着那雪在他掌心里渐渐融化,认真道:“其实我也被冻得慌。这雪忒冷。”
他哑然失笑:“那你还不快让它消停。”
我道:“我不知道怎么消停啊,这雪不是我撒的。”
阑休捧着我的头贴着他的胸膛,低低道:“收起你悲伤的情绪,试一试。兴许就不会再下雪了。”
虽觉得阑休说的没有依据,但我一向十分信任他。尽管我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悲伤的情绪,亦不知道悲伤的情绪躲在哪里,只觉心口一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我深呼吸了两口气,只要一想着火夕总会回来,兴许就不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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