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懂……」雁太邵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不是说……妖魔是来自大洋彼岸……强悍而反叛的生物吗……」
「那只是你们人类这样认为。」离魅不以为然地说:「人类对妖魔有着太多误解。」
「我才不管有什么误解!」雁太邵忿然道:「你说这一切都是尊阳的阴谋,那么证据呢?我并没有看到他伤害你的同类!」
「……」离魅竟然沉默了。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离魅又一声不吭,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突然莫名地冒出一句:「月亮出来了。」
这句听似毫不相关莫名至极的话,却仿佛一个机敏的按制,一个奥妙的口诀,让雁太邵的内心掀起汹涌的波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苍茫的天空望去,那原本在乌云遮挡之中黯淡无光的月亮,仿佛撕破了天际的黑幕,在长空之上骄傲现身,而伴随着那颇具侵略性的月光一同洒落的,还有妖魔们黑色的身影。
站在都府院中的雁太邵、朱鸾、小珀三人,大惊失色地看到数以千计的妖魔正从天边飞来,它们的队伍整齐利落,毫不凌乱,它们的羽翼一同张开,仿佛能够带起惊天动地的旋风,直至此时,人类才能够感受到妖魔是非同寻常的种族,它们并不是单纯的疯狂嗜血、毫无理性的刽子手,在妖魔的世界,极可能有一种比九州世界更有规律的制度,使得它们团结、强大,不可战胜。
所有的人类都感到惊怵的寒冷。
朱鸾紧紧抓住雁太邵的手,背后的翅膀不由自主地半张开,神情紧张地说:「雁子,我们要逃吗?」
雁太邵摇摇头:「不!我们不能够离开,如果这些妖魔一齐进攻,那整个拂啸城都可能惨遭浩劫!」
他的话让朱鸾更害怕了。他沉睡前的五百年,人间世界虽然战争、屠杀从未歇止,但朱鸾身为羽神,却从未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他只是从高空骄傲地滑翔而过,轻蔑地望着这些蠢物们提早结束自己本就短暂的生命。
但如今不同了,他真正站在九州世界,才发现陆地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那不是蜿蜒伸展的山脉,也不是纵横交错的河流,甚至也不是人类辛苦建造的道路和宫殿——陆地是一个更深沉、更富感情的生物,每块土地上都浸润着人类的汗水,每个角落都凝聚着人类的希望,然而总有那么些站在巅峰的、自以为可以与神并列的野心家,要颠覆这块陆地上面的宁静,要把无数人的辛勤和汗水毁于一旦。
这真是不可忍受,虽然朱鸾五百年前曾经犯过许多次使天下大乱的错误,而他也因此被人视作不吉详的鸟儿,但朱鸾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人」的身份在九州安安稳稳地待着,只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却还是带来了可怕的灾难。
究竟为什么?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吗?
这些无辜的人们……注定要因我的出现而惨遭浩劫,付诸血的牺牲!
朱鸾难过地低下头去,雁太邵没有看出他的复杂心思,因为他心中现在也是纷乱如麻。
离魅在这可怕的时刻竟然沉默了,他的沉默让习惯了他存在的雁太邵感到更加惶恐不安,仿佛即将发生可怕至极的事情,无法想象,所以连离魅也失去了表述的能力。
「你究竟怎么了?」雁太邵不耐烦地骂道:「吓破胆了吗?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离魅沉默了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究竟是怎样?」
「它们……那些妖魔……是来寻找它们同伴的。」
「同伴?是翅膀中箭的那一只吗?」
「没错,它们是来阻止它自掘坟墓的。」
雁太邵心中更疑惑了,「自掘坟墓?什么意思?」
雁太邵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一阵可怕的嘶吼声就把他带回现实世界,他蓦然抬起头来,看到黑压压的妖魔群已如一块浓重的乌云盘旋在头顶,支配了整片天空。妖魔们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将整个都府渲染得杀气腾腾,仿佛这块宁静之地即将成为可怕的战场。
朱鸾和小珀都惊恐地望着这一幕,朱鸾知道他们现在即使想逃开也不可能了,因为妖魔已经将从陆地到天空的所有缝隙填满,除非他们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否则绝对无法逃脱这场灾难的影响。
「这些……都是来找阳阳的吗?」小珀声音颤抖地问,这个无法无天的顽劣少年,即使面对上百只妖魔也从未如此恐惧过,但到了今天,他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妖魔铺天盖地的震撼,在遮天蔽地的羽翼之下,人类渺小得还不如一根羽毛。
「朱鸾你不必害怕!妖魔不敢伤害你的!」雁太邵忽然很笃定地说道。
小珀却愣了愣:「死读书人!你什么意思?难道说妖魔是冲着我们人类而来的吗?」
「你这不是废话!」雁太邵喝道:「若不是被人类伤害,妖魔也不至于如此疯狂!」
「你凭什么这样说?难道你不是人吗?」小珀气呼呼道:「难道你没有憎恶过妖魔吗?」
小珀的话音未落,一只挥动着羽翼的妖魔就突然停在他的身边,翅膀边缘所带动的凛冽的风,正好打在小珀的肩膀上。他没命地惨叫一声,朝雁太邵的怀里扑去,抱着他的脖子吓得想哭:「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这嘴硬的小鬼在生命最危急的关头,还是流露出他最纯真稚气的一面,以往所有的倔强、坚强、不服输,都随着真的恐惧降临,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抱着雁太邵的脖子不肯撒手,仿佛肯定这个他一直以来瞧不起的人类,可以在妖魔爪下拯救自己的生命。
雁太邵简直哭笑不得,可他现在没心情打趣小珀,因为妖魔降落在身边,近在咫尺,那挥动的羽翼所挟带的风如利刃一般,可以撕碎人类在这个时刻所有的勇气。
雁太邵的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他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没来得及发出的尖叫,其实他的内心和小珀一样的恐惧,但他的手被朱鸾紧紧握住,他的身体被小珀牢牢攀住,他已经成了风暴当中唯一的大树,如果他倒下,他们都将被飓风袭卷到死亡世界去。
雁太邵必须很镇定,他一手牵着朱鸾,一手搂着小珀,脚步缓缓地挪动,不发出任何声音,从妖魔羽翼所及的范围内离开。虽然他根本不抱希望那只妖魔会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他相信离魅所说的话,它们是不会随便攻击人类的,即使它们此行的目的,极有可能就是要报复人类。
突然一声弦响,在东南朔位八十尺外的树梢。同样惯于使用弓箭的小珀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声音,抬起头去朝那个方向望,只见黑暗的树林当中竟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一枚箭矢挟带着破空的声音,直朝他们的方向射来。
小珀及时反应,一把将身边的雁太邵和朱鸾朝后推倒,随着他们一起匐伏在地上,另外两个人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小珀撞倒在地。
犀利而至的箭矢目标是三人不远处的妖魔,那妖魔卒不及防,箭尖从后背坚硬的羽毛中穿刺进来,直抵心脏,它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音,腾起巨大的双翼在半空中挣扎,想要逃离这块地方,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又一枚弓箭紧随而至,在相同的致命位置补上一箭,那妖魔顿时连惨叫的机会都不再有,徒然地扑腾两下翅膀,继而倒在地上,腾起一片尘雾。而四周的林木随着他倒下带来的风势,竟然哗哗作响起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声响并非是因为妖魔,而是无数身着黑袍、头戴盔甲的士兵,迅速地从树林中钻出身来,身影交错千万变化,最终摆成令人眩目的阵法。他们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把长弓,十几个箭壶顺着他们的阵法就摆在触手可及处。而他们全身都包裹着严实的锦衣,手上还戴着轻薄却质地紧密的手套。因为从他们手中射出的每一根箭上面都涂有剧毒的汁液,如果是普通的弓箭,根本无法在两箭之内就置妖魔于死地,他们不能够给妖魔逃走、或是回过头来攻击他们的机会。
雁太邵等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还没有回过神来,正在天空盘旋的妖魔已经看到陆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它们发出愤怒而张狂的嘶鸣,从天空俯冲而下,欲要与人类士兵决一死战。
黑色的羽翼漫天盖地而来,纵然士兵们手中有再多的弓箭,也无法将它们一一射杀,有很多妖魔即使身负重伤却还是俯冲下来,用坚硬的喙和阴狠的爪,直接攻上士兵们的头颅,连坚硬的铠甲都在它们尖牙利爪的攻势下变形碎裂,许多士兵一下就被咬得血肉模糊,更有人被妖魔的獠爪带上天空,在群魔一拥而上的攻击下连碎片都不复存在。
这些血淋淋在眼前发生的惨剧把朱鸾吓傻了,那刺鼻而来的血腥味薰得朱鸾整个脑袋都晕沉沉的,他生平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死亡,他也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厌恶战争和死亡。
传说中会给人类带来祸患和灾难的羽神朱鸾……竟然是个害怕鲜血的胆小鬼。
朱鸾在心中讥讽着自己,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不是因为黑沉的天色,而是因为他的泪水充盈了眼眶,使他辩认不清眼前发生的事情。只听到雁太邵紧张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小鸟?小鸟?」
朱鸾勉强地睁开眼睛,他看不清对面雁太邵的样子,只能够听到他在对自己喊:「快跑!」
迷迷茫茫间,朱鸾不知道他叫自己往哪里跑,却感觉到雁太邵的手极有力量地握住他的,带着他就朝前奔去。
而身后是妖魔们疯狂嘶吼的追逐声。
他们沿着狭窄的廊道朝前飞奔,而妖魔们巨大的羽翼在这里无法伸展,便从两侧夹击着,始终不死心地追逐着他们,那翅膀上坚硬的羽毛偶尔掠过飘起的衣袂,布帛顿时被割成碎片。
雁太邵在慌乱之中与离魅迅速地交谈:「这些妖魔疯了吗?什么不敢攻击人类,他们连羽神都想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