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都照得很清楚。
克里欧·伊士拉坐在门外的小庭院中,手中是零星的书页,他的指尖摸索着上面的字和血迹,而眼睛却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背后的同伴们都已经安睡了,他们因为疲惫睡得很香……甚至是格拉莫·黑塞尔,由于得到了亲王殿下的确切保证,他也安心地休息了。不过,游吟诗人却睡不着,即使最开始看到杜纳西尔姆文书的剧烈反应已经平息,但是他仍然无法安然地闭上眼睛。他很想读出那些亲切的文字,努力了很久,却只做了以串无声的口型……
夜色渐渐加深,当月亮又朝西方移动了半分的时候,空中传来了翅膀的扑打声,然后菲弥罗斯落到地上化为了人形。他抖了抖衣服上的灰,说道:“您还在这里,主人,是为了等我吗?”
游吟诗人把目光转到黑眼睛的妖魔的身上,淡淡地问道:“你出去了?”
“是的,逛一逛,反正您知道我会回来的。”
“菲弥罗斯,比起人的外表,你更喜欢当一只鹰吧?”
“是啊,鹰可以自由地在天空飞翔,而人的双脚却只能束缚在地面上,况且……”他充满恶意地看着游吟诗人,“……我脚上还有一个沉重的枷锁。”
克里欧·伊士拉望着他,忽然露出微笑:“高兴一点,菲弥洛斯,离你解开枷锁的日子又近了。”
妖魔贵族警觉地盯着游吟诗人,注意到了他放在膝盖上的东西。他走上前拿起来看了看,又轻蔑地扔回去。
“原来是这样,您果然骗得那老头子把自己的藏品都送出来了。”
游吟诗人没有生气,他小心地把书页重新摊开,在妖魔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等等,等一下,”克里欧·伊士拉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杜纳西尔姆的曲子,我想唱一唱,愿意听听吗?”
妖魔黑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却坐在游吟诗人身边,伸直了他的长腿。
克里欧感激地看了看他,然后望着宁静的夜空张开了嘴。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很多的时候只有那一线游丝,慢悠悠地围绕在他们两人的周围。七弦琴的伴奏没有了,白天的杂音也没有了,可以美化和丑化东西都沉睡了。那条游丝在若有若无地颤动着,连绵不断,轻柔而又孱弱,好像亘古的哀伤,又像是一个孤独游荡的灵魂。
每一个生僻的音节都带着久远的气味,只有随着旋律才会有一点点生命的痕迹。菲弥洛斯不能不承认,这是他极为热爱的声音,即使痛恨着眼前的人,可是他的声音依然让他着迷。哪怕是在他们相互折磨的岁月里,他也会愿意听到克里欧·伊士拉的吟唱。
弥帝玛尔贵族中间不是没有人被居心叵测的术士捕获过,作为高傲的妖魔贵族,很多受害者都会选择报复,同归于尽是最常见的方式,要不然就会抓住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拒绝给对手侮辱自己的机会。但是菲弥洛斯却活下来了,他没有成为了极少的、为人类效力的弥帝玛尔贵族。
他偶尔也感到奇怪,为什么在这两百年里他明明有机会杀死自己或者游吟诗人,却没有动手?难道是因为他对这声音的迷恋已经超过了对于尊严和自由的追求?
在游吟诗人嘴里的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时,菲弥洛斯转头看着他瓷器一样雪白的侧脸,那种仿佛可以敲碎的质感突然让尖刻的男人忍耐住了准备好的讥讽。他得承认,或许弥帝玛尔贵族对偏好热爱到发疯的本性战胜了一切,即使恨不得把这个男人的胸膛剖开、吃掉心脏,他最终还是会放过他,甚至乖乖留在他身边……为了他的声音。
妖魔贵族用手背抚摸面前这片雪白的陶瓷面孔,柔软、冰凉,有点像一个死人。他的手指爬进那丝一般的长发中,握住细长的脖子,突出的颈椎顶在他的掌心上。
“告诉我,主人,”菲弥洛斯仰望着那张脸,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打听到了骸卵的情况,嗯?你下一步打算想方设法地搞到它,对吧?”
游吟诗人没有回答,只是想拨开脖子上的那只手。
“回答我,主人!”菲弥洛斯的力气大得似乎要把他掐死。
克里欧·伊士拉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是的,我要得到它!我要用它来杀死你的同胞!”
十五 帝都的迷香
游吟诗人们都会唱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飘荡在卡亚特大陆很多地方都熟悉的调子:
“我该给你什么样的歌?
巍峨的群山,
辽阔的草原,
一望无际的海洋……
你们隔绝了我与故乡。
时间悄悄过去,
留给我的只有白发。
故乡的面目已经模糊,
而你们的脸却依旧清晰。”
在离开斯塔公国的时候,克里欧·伊士拉为站在城门送别的杜克苏阿亲王唱了这首歌,然后侍女们为给离开的人衣服上插了一朵迎春花,期望他们一路平安。
游吟诗人望着亲王衰老的面孔,觉得这是自己唯一一次表示感谢的机会。也许他很久以后还会回来,但是那必定是在一些人都去世或者衰老以后。他就是这样,只能活在别人记忆的缝隙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杜克苏阿亲王派来的卫队领着游吟诗人他们一行继续朝东边行进,不久之后就出了斯塔公国。再往东,翻过一座横断山脉,就可以进入安特里尔行省。这个面积不大不小的行省气候温暖,地势平坦,更可贵的是,完全没有发现妖魔的异象,所以队伍行进得非常顺利,几乎可以说是三个多月来最顺利的一次。三周以后,克里欧·伊士拉他们在西尔迪·恰克队长的护卫下进入了京畿地区。
“好香的风!”索普做在马车边沿,对游吟诗人说道,“先生,您闻到了吗?还有一些咸味儿。”
“你的鼻子真灵。”克里欧·伊士拉笑了笑:“萨克城里有四季不败的鲜花,而且临近大海。”
“海?”
“你没有见过海吗,索普?”
“没有,但是我在湖里游过泳。”
“啊,”克里欧·伊士拉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等你在那里住下来,你可以和卡顿先生去海边玩一玩。海洋是凯亚神所创造的奇迹中最壮丽的一个。”
男孩儿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渴望。他把头转向前方,看着那条笔直的路,夕阳的光从他们背后照过来,人和马的影子在平坦的地面被拉得很长,指着帝都的方向。
天空中响起一声尖锐的鸣叫,游吟诗人抬起头,看见一只鹰飞过。也许是飞向它自己的巢吧,伊士拉在心底猜测着,同时把目光移到了前方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菲弥洛斯就没有和他说过话了。即使在两个人相伴而又相互憎恶的漫长时间里,这样的冷战也十分少见。克里欧一直在想,对于骄傲的弥帝玛尔贵族来说,仇恨究竟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呢?是不是真的如菲弥洛斯所说的,直到毁灭?有时候高等妖魔的反应让他分不清他究竟仇恨的是欺骗和捕捉,还是更仇恨被人类当成凶器。不过,克里欧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把两个方面都占全了。
他苦笑着碰了一下脖子,那种窒息的感觉依然很清晰,可惜他却不会死。
菲弥洛斯一直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和克里欧他们乘坐的马车距离并不远,假如遇到妖魔的袭击,他会很快赶来,当时除此之外,仿佛靠近马车一步都会让他不耐烦。
“我们俩谁也不习惯低头道歉……”克里欧在心底喃喃自语,“是的,那就这样吧,反正谁也不能离开谁……”
“马上就要到了,伊士拉先生!”格拉莫·黑塞尔从队伍后面赶上来,用高兴的语气说,“天黑以后我们就能在萨克城里住下了。”
“是啊,”游吟诗人微笑着对他说:“祝贺您完成了任务,黑塞尔先生,您的主人想必已经准备好了吧?”
“皮革商人”的脸上忽然微微变色,然后他轻快地对克里欧身旁的索普说道:“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大胡子老板,孩子,我和伊士拉先生有些事儿要说。”
很会察言观色的男孩儿立刻钻进了马车,格拉莫·黑塞尔放松了缰绳,走在马车旁边。
“感谢您能和我一起来到帝都,伊士拉先生。”棕色头发的青年郑重地说,“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对您没有一点儿恶意,我的主人也没有。”
游吟诗人笑了笑:“噢,其实您明白,我和菲弥洛斯有充分的实力保护自己,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我只希望您的主人是个聪明人,不要因为想看把戏而把我们带到帝都来。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
格拉莫·黑塞尔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您在担心妖魔?”
“难道您不担心?”克里欧摩挲着中的马鞭,“黑塞尔先生,您已经看到,这个王国里出现了很多恶兆,您的主人既然是皇族,至少得做些有用的事情。”
年轻人的表情变得庄重和严肃,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从来没出现在他脸上。
“不会让您失望的,伊士拉先生。”格拉莫·黑塞尔仿佛发誓一样地坚定地说,“我的主人……他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我想也是的,但愿对我来说也如此。”游吟诗人淡淡回应了一句,重新把目光放在前方。在地平线的那一边,有一片棕红色的起伏,那就是萨克城美丽的侧影。
一个用魔法守护徽章来邀请他的“男性”皇族成员,究竟会是谁,要做什么呢?克里欧·伊士拉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有很谨慎的猜测,而第二个却让他隐约地感到些微不安。
大约在太阳完全落山以后,队伍终于进入了萨克城。自从离开斯塔公国就一直小心谨慎的士兵们似乎都因为护送任务的顺利完成而显得很高兴,甚至连习惯绷着脸的西尔迪·恰克队长都面带微笑。
萨克城的夜晚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