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活泼的金鱼。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里是一片炙热苍凉的沙漠。一个穿着睡衣出来买菜的妇人,她的心里有一只巨大的蜈蚣……这些都是辰夜根据这些人灵魂而进行的想象。
张静涛显然不在这里。
无奈,两人只好离开。安澜沉思着,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都把张老师想得太低俗了。”
辰夜走在安澜的左手边,一边听,一边搜寻路上的出租车。
“虽然发生了那种荒诞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恋恋不舍的话,那一定不是恨,而是爱。”安澜说:“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地方、这个乞丐。他一定还藏在自己家里。”
辰夜想,反正现在没有头绪,就听他一次好了。
回到学校里已经是深夜,大多数楼已经熄灯,他们两个来到教职工住宅区,安澜训练有素地穿上工作服,两人悄悄地来到了张静涛生前的住处。他们两个进屋的时候,里面灯还亮着,张妻穿着居家的衣服,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神色黯然地整理张静涛留下的书本、衣服、盆栽、车钥匙、半盒香烟、剃须刀、手表、签字笔……
张静涛则坐在沙发上温柔地哄着摇篮里的婴儿,时不时地看一眼悲伤的妻子。
见到两人进来,他有一丝吃惊,但很快平静下来,竖起手指在唇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弯腰在女儿柔软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走到妻子身边,无限深情地为她拢了拢头发。他朝两人点点头,坦然地走了出去。
三人穿门而出,辰夜不愿意走楼梯,张开双臂直接从窗户里飞出去了。剩下这一对师生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步一步走下楼。
张静涛已经接受了自己死掉的事实,反倒是安澜因为不知道如何安慰老师而沮丧。
“这是你的第二个身份?”张静涛开口问。
“嗯。”安澜忙不迭地回答:“我给他打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老师,你不要太难过,师母和小宝宝会有人照顾的。”
张静涛笑了一下:“我没有难过,该难过的,是那些活着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说:“这个世界上,自杀的理由有很多,而我,大概是最可笑的那种了。”
安澜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候一个人的悲剧,在别人眼里只是喜剧和闹剧。”
师徒两个人沉默地走下楼梯。
辰夜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旁边停了一辆半旧的公交车,前车门半开,司机是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胖子,不满意地喊着:“快点,大半夜的上班又没有加班费,就不能等到天明再死吗?”
张静涛跌跌撞撞地走上车门,回头想最后看一眼自家窗户,车门咣当一下关上,然后车身晃晃悠悠地驶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走失的灵魂(4)
两人在道旁站立片刻,安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个时候宿舍大门已经锁上,住酒店太贵,附近的网吧倒是可以凑合一下,但是里面又脏又乱,还有许多看毛片的猥琐男生,安澜把哀求的目光转向了辰夜。
“老板,我今天没有地方住了。”安澜皱着小脸,央告道。
“你可以……”辰夜想说你可以睡大街,但是见他脸色苍白,小肩膀在寒风里一抖一抖的,忽然就升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图书馆。
安澜知道死神住在图书馆,但是不知道他具体住在什么位置,是有形的空间还是抽象的空间?正在思索的时候,两人走到了五楼一间废弃的储物房门前。这个小房间常年没人用,上面的锁已经生锈变形。安澜感觉自己已经闻到了里面浓重的灰尘和霉味。
他们穿过这扇生锈的门,安澜睁开眼睛,看到了间极小却又极精致、充满了艺术家气质的小卧室。
房间干净温暖,陈设十分简单,靠墙一张单人床,正中央是一张很旧的布沙发,一张木茶几。贴墙站立着一个古旧的书架,里面摆放着满满的中外书籍。门口还放着一张黑色的钢琴和一把椅子。这琴看起来并不名贵,但是古色古香,很有韵味。
辰夜让他随便坐,自己端着玻璃茶壶到外面的茶水房接热水。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从书架最下层拿起茶罐,往玻璃杯里加了一点红茶。然后缓缓地注入热水,轻声说:“过来喝茶。”
安澜很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摸摸坐垫的质地,又敲敲茶几的纹理,由衷地拍马屁:“老板,您真是个有气质的神。”
辰夜端起自己的茶杯,喝光了里面的茶,抬手解开风衣上的扣子,把风衣随手搭在沙发椅背上,将安澜拎起来推到床上,然后自己躺在沙发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睡下了。
安澜见他睡着了,自己忙关上灯,脱了外衣,悄悄地爬上床。枕头和床单上有一点淡淡的肥皂味道,只是很普通的气味,却在安澜心里冒起一串又一串快乐的小气泡。
说起来他和这位死神大人认识半年多了,关系一直就是领任务、工作、然后计算酬劳,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但是莫名其妙地,竟然睡在了老板的床上。
安澜在睡梦中和死神调了一夜的情,第二天醒来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感冒了。辰夜穿着毛衣,坐在小沙发上,纤长白皙的手撕开感冒冲剂,倒进杯子里,头也不抬地说:“醒了?过来吃药。”
安澜的脸瞬间红了,低垂着头走上来,抓起杯子一饮而尽。想起了梦中的死神在自己耳边甜言蜜语,简直羞得抬不起头。
安澜作为一个二十多岁荷尔蒙旺盛的小基佬,看到帅哥总是会忍不住意淫,不过他这人忘性大,转眼就把意淫过的帅哥抛到脑后了。
“要是你觉得能走路,就穿上衣服走吧。”辰夜眼神示意角落里揉成一团的工作服。
安澜看了看辰夜那件黑色立领束腰长款风衣,又看了看自己的雨衣,真心觉得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待遇差太多。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大人,您在里面吗?”
安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向辰夜,辰夜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拎起外衣,极快地出去了。
外面站着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学生,头发披散,身材瘦弱,脸上画了很精致的妆容,但是依然从眼神中看得出憔悴和虚弱。
“怎么找到这里了?我可以去医院找你。”辰夜皱眉问。
“我害怕自己等不到你来了。”女学生笑了一下,递给他一个纸袋:“这几天工作的成绩,还有那件丑八怪工作服哦。医生说我的身体不适合外出,以后就不能帮你做事了。”
“我会把薪酬记在你名下的。”辰夜说。
“我想去学校吃早餐,你要不要陪我呀?”女生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央求道。
辰夜想了想,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门,算是道别,然后和女生一起下楼梯出去了。
安澜在房间里,只听到一个女生在邀请辰夜拍拖,而辰夜好像也很乐意似的。安澜心里虽然有点小郁闷,但很快就释然了;死神毕竟也是男人,和女生约会也很正常嘛,电视里都这么演的。难道有哪个死神会喜欢男人吗?
安澜回到宿舍里,又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爱慕的帅哥室友失恋了!此刻正在宿舍的阳台上颓废地抽烟。其他几个室友忙着打游戏,无暇顾及。安澜内心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脸上是一种理解包容宽厚悲悯的神态,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室友旁边。室友和他关系本来就好,见他回来,立刻扑上去嗷嗷大哭,几乎把安澜压在地上。
“这次是彻底分手了!”室友苦着脸,又气又恨地说:“每次见面都吵架,还谈个什么劲,去她的,陪我喝酒去。”
宿舍的老大在游戏加载的间隙插话进来:“别听他瞎掰,这都分了几次了,哪次超过一天的,安澜,你昨儿一晚上没回来,去哪儿快活了?”
“我找了一个夜班的兼职。”安澜随口说。
室友按灭烟头,揽着安澜的脖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喝酒去了。
两人买了一网兜罐装啤酒,坐在体育场观众席上,唉声叹气地喝完,一起去厕所撒尿,然后到校外的台球厅里玩了一下午的台球。一直到傍晚才出来,室友神清气爽,似乎已经忘记了失恋的痛苦,甜蜜蜜地搂抱着安澜的肩膀,竖起食指指向天空,提议道:“我们去电玩城!”
安澜不喜欢很吵闹的环境,但是很享受与帅哥室友结伴玩闹的感觉,于是欣然同意。两人钱包里的现钱都不多,决定绕道学校银行营业点取钱。
排队的时候,室友扮演僵尸,伸长手臂抓安澜,安澜既笑且躲,正在玩闹的时候,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室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迟疑了一会儿,有些抱歉地看向安澜。
安澜心中失望,脸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她的短信?赶紧滚吧,重色轻友。”
室友嘿嘿笑了笑:“好兄弟,够义气,下回我请。”说完匆匆忙忙地跑了。
安澜一个人在自动取款机前面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他起身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路过餐厅门口的张贴栏时,见着了一个熟人。
辰夜坐在折叠梯子的最上层,嘴里叼着广告纸,手里拿胶水往张贴栏上抹了几下,然后将广告纸端端正正地贴上去,用拇指抚平上面的褶皱。
“晚上好,老板。”安澜扬起脸打招呼。
辰夜从梯子上跳下来,把梯子和胶水递给安澜,道:“把这些还给餐厅的后厨。”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啊。安澜腹诽,但是下命令的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老板。安澜撅着嘴把胶水装进口袋里,抱着梯子艰难地朝餐厅走去。
回来时,辰夜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递到安澜的手里,温柔地说:“谢谢。”
安澜感到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