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已经知道,天命在此,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途。
她的脑中一片混沌,说:“皇叔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是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么?”
风衔喉咙一笑,另一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提着一串葡萄,道:“从凡间带了这个给你,若是往常,你早已经钻到我身后偷瞧,可现在你所关心的早已经不再是这些小玩意,我也不能再将你当做小孩子了。”
风辞一听,道:“胡说胡说,我还是酸酸。”说着便将葡萄夺过来,连葡萄带着皮一起吃进去。
风衔哈哈一笑:“傻孩子。”说着伸出手,让她将皮吐出来。风辞想了想,硬着头皮便将葡萄整颗地咽了下去,随即喉咙噎着,快要哭了。
风衔帮她在背后一拍,那葡萄便从她口里钻出来。他皱眉道:“你在和我赌气么?”
风辞转身去环着他的腰,像抱着一颗大树一样。她张嘴喘着气说:“皇叔,我还是又笨又不乖,要你继续照顾我。”见风衔又要苦笑,她补充道:“爹爹娘亲说的,爹爹娘亲说要你一直照顾我的。”
“好,好。”风衔无奈,轻轻抚过她后脑乱发。
等他将她哄着去睡了,风衔默默瞧了她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离去。半夜间,风辞迷迷糊糊地起身,绕过黑暗的庭阁,径直走向天帝的神祭台。
只有风氏的血脉才可以进入这天神的祭台,里面有人正在独酌,酒正是她白日里让人送来的见到她这熟悉的身影,天帝也不惊讶,反而有些喜悦地说:“皇儿来陪父君坐。自从苍虞再不来看我后,除了你来看我时,能解解我寂寞,我倒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风辞静静地走去,贴着他的腿不说话,不过半晌,却发觉她枕着的地方裤腿湿透,眼见她又哭了。
“有烦心的事?”
“父君,他们都欺负朕……”
天帝一禀,“谁欺负你?”
风辞道:“魔界蠢蠢欲动,派出了那个很厉害的夜无垠,他昨天竟然在天庭上方隐现,众仙都吓了好大一条。还有赤帝,因为这些年来帝后和皇叔并不亲近,赤帝和他也水火不容了。关于朕的身份,外面有好多谣传,说我是娘亲是妖是魔,说我爹爹也不是父君,那个赤帝家的帝后很不喜欢我,有人说,赤帝要连同魔界将我杀了,好教皇叔做天帝,这样以后她就是天后,她将来的孩子就是天帝的继承人,可是皇叔本就没有继承风氏的原身,若真的这样,天界就再也没有风氏了,父君帮我……”
天帝低头沉思,过一会儿问:“你想要父君如何帮?”
风辞低低地说:“朕听说,天命昭示,有一位帝君将陨殁。这个人陨殁后,天将太平……”
天帝诡异地望她:“你觉得这天地间,谁的死可以换来太平?”
风辞收了眼泪,抬头对上他鹰隼一般地厉眼,虚弱地道:“父君,我觉得是我自己……我好累,我不懂大人的事,父君重新回来吧……”说着头便向下垂去。
天帝伸手一扶,才发觉她的手腕早已经用凤刃划破,此刻已经不知道流了多久的血。
“父君,我好困啊……”
天帝怔住。若是她死了,风氏唯一的神将永远消失,而她所说的魔界,一向只忌惮的便是神力,若无她,六界将失衡。然而她却不愿意看到皇叔死,也不愿意让他死,竟然这么天真地以自尽来应这个天命解祸事吗?
风辞掉落地面,气息越来越微弱。天帝忧心忡忡,却不动声色地观望她,鲜血渐渐地越流越多,染红她的衣物,沾上他的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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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风衔便听猪猪和仙娥们连连来报,说风辞失踪了。他找遍各处,只遗留最后一处神祭台没有找。
此时天间浓云翻滚,出现一身银色的铠甲。风衔望着有些熟悉,竟是当年两两在魔界时所穿过的。这铠甲显然要变得比她穿时更宽大了些,那身着银甲的人持枪戟靠近,眼中寒光射来,风衔定睛一看,竟然是如今的魔界第一大将叶无垠。
世人都以为两两与玉宸君都已经死了,魔界自然也将仙界视为杀死他们神主的仇敌,而如今,真的到了他们报仇的时候?
风衔觉得有些蹊跷,但来人势不可挡,天兵天将转瞬便阻拦不住。他质问天将道:“魔界的人来,怎么没有人回报?且他们怎可能在天庭上方势如破竹?赤帝的兵马一向守护在天庭南方,怎么却没有拦阻?”
浓云之中,叶无垠的身后转瞬走出一名袅袅的女子,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帝后。只是魔界何时与赤帝一起做阴谋,这他倒是始料未及。
“那小孩儿呢?交出他来,便不犯天界。”叶无垠来势汹汹,手中枪戟一挥,前方已经有一排骑兵马脚被斩下,一个个翻滚到云里,又从云里滚去了下界。
千丝向前走了几步,向着风衔作揖,道:“久不见帝君,帝君瘦了。以后就让妾常伴您身边,辅佐您共主天地,莫要让您一人操劳。所以帝君,将那个野孩子交给魔界便是,这样也不需大动干戈,伤了两界和气。”
风衔冷笑一阵,他只觉得此事奇怪得很,但却来不及想哪里不对劲。眼下只有誓死抵挡,可自己最终必须死于凤刃,才能解除皇兄的血戒,他立即部署下去,排兵布阵与魔界和千丝对峙起来,随后便要去往神祭台。
然而魔界已经在上方盘桓,转眼便要逼近。只见神祭台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跄地走来,血迹在身后流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正是风辞。她朗朗地向着魔界说:“朕以自己的命,平了这场祸,这样六界便能安宁了……皇叔……”
她再也坚持不住地向下倒去,风衔赶忙奔过去扶着她,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风辞道:“皇叔,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好好地活下去,是酸酸不能陪你了。”
风衔攥着她的手腕,紧紧捂着她的伤口传递气息进去,一边道:“你!你以为这样便能救我吗?傻孩子,为什么始终不肯听我的话?”
风辞叹一口气:“来不及了……”说着双眼垂下,似乎没了生气。风衔大恸呼号,随后便将她放在地上,打算与来敌一战。
便在此时,天间忽然疾风而过,凤刃忽然飞了起来,当空射出耀眼光芒,将那遮蔽的云雾一扫而光。外面的曜日照进刺眼的光,神迹台忽然震颤起来。
风衔望着神迹台,口中喃喃:“皇兄……血戒?”
凤刃旋转,光照普照下界每一寸土地,鲜血从凤刃柄端流出,正是天帝血誓凤刃的戒律解除的标志。
“皇兄!”风衔有所了悟地冲进神祭台,已见神冢内的墙壁上鲜血迸溅,而当中血泊之中坐着的一人头已经垂下,微弱地回道:“吾弟,解除这血戒,便是皇兄所为你,为了皇儿做的唯一一件事。皇儿倒是懂得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用风氏的血脉威胁我……可我却愿为他做,这便也是我与他的缘分,不要责怪他。”
风衔走近,抑制不住激烈地悲痛,但他已经无力回天。走近之时,便觉魂灵气息开始从天帝周身四散,不到片刻便游走在壁冢之间,只是望向方才的地方,那副皇兄的身躯却在一瞬间抽离于世间,只余下气泽萦绕。
神冢是衣冠之冢,如今,却要真正地停放一具天帝残破的魂灵了吗?
他也曾憎恨皇兄,然而血戒解除了,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震惊之中,细细思考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听皇兄陨殁之前所说的话,这一切都是酸酸在拿自己的性命行苦肉计?那么外面魔界和赤帝之兵呢……
风衔从神迹台出去时,便已经望见天兵天将不知被谁撤去,连魔界和赤帝之军也已经没了踪迹,而叶无垠与千丝却跪在风辞躺倒的身前。
他徐徐走过去,低头俯视着她。过了许久,才将颤动的心绪压制,道:“还不醒来么?”
叶无垠抬眼望着他说:“神主行的是苦肉计,便是为了让天帝自行解除血戒,既是苦肉计,她的伤是真的,你竟然一点都不关切神主的生死么?”
风衔知道她没事,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但她这一计谋,却让他对她害怕了。这样聪明的孩子,的确是上天选中的天帝,然而在他的想象当中,她还应当是天真的、像两两一样单纯又无拘才对啊……
他不再说话,转身挥袖离去。这时地上的人儿终于醒转了,这一醒来便望见皇叔生气离去,风辞也顾不上流血过多,便跳起来冲过去撒娇道:“皇叔皇叔,不要生气了,酸酸去下界给你带好吃的。”
风衔回头:“你以为我是你么,就只是爱吃……”
他说出这话,便知道自己说错了。她哪里是个只爱吃的孩子,她的心思深沉,智谋过人,原本就不是池中物,不是自己想象中昔日的两两啊。
千丝起身,向她走来,低头拜道:“帝君……天帝,我……”
风辞笑着回头道:“你今日听我话做得很好,便像当初骗我娘亲一样好。不过我虽然答应要留下你的命,但我怕你还会对自己的身世好奇,那不如便让你自己选择。”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道:“这里面是我娘亲与爹爹结发一缕,与你的来源有关。你若要知道,我便让你一看。你若是不想知道,便就此离去,在下界安稳渡过余日吧。”
千丝一愣:“我的来源与两两有关?”她忽然望向风衔,这个一而再再而三饶过她的人,究竟是为什么不舍得杀她,她似乎明白了。
风辞道:“你要瞧一瞧么?”说罢作势将红绸打开。
风衔望见头发,便隐隐一叹。见此情景,千丝大叫:“不要。我离开便是,若我的存在便是为了一丝对帝君的惦念,我在哪里也能够惦念,我只是不想就此消失,从此无法仰望你。”
她定了定神,便迅疾向下界离去。
无垠这时也道:“神主的吩咐,无垠已经做到,那便要回到魔界了。”
风辞转身,感激地望着他说:“谢谢无垠叔叔。你对我娘亲好,我记得的,你对我也好,我也会记得的。”
无垠又与她寒暄几句,便也退去了。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寂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