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晚出来觅食,把方圆十里地的各家食物都排查个遍,鉴定祈镇的屠户家的饭菜最好吃。因此他每夜都飘到屠户家的厨房,东摸西找,摸出些个饼或馍,有时运气好还能找出红烧肉,再与馍一配,真真算是天下第一的解馋食物了!
可他偷了一两月,就再不能从屠户家找出吃的了。大概屠夫夜里总丢食物,就再不留食物过夜了。汪进在屠夫家飘了好几夜,每每忍住把屠夫从睡梦中摇醒给他做吃的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能,他是鬼,可是会生生吓死人的。
抚著自己的肚皮,汪进坐在自个儿的坟头,忧郁极了。他看著带著几点斑驳的月亮,越看越饿,其实全是心理作用。他手里拿著根小树枝,在地上刻画。不一会儿就扔下树枝往祈镇飘去,独留下地上一张大饼一只肥猪组成的‘好’画。
赵力一觉睡到自然醒,通体舒畅,他伸了个大懒腰,穿好衣物去了趟茅厕,就转到厨房烧火准备煮早饭。他走到灶台前一愣,灶台上放著一张纸,纸上压著一定十两银。赵力抽出那张纸,上面写著几排字,至於写的到底是啥,他就不知道了。他不识字。
他觉得这事蹊跷,他揣上银子,拿著那张纸,大步生风,转眼便踏到刘书生家的院子里。
“刘三,你给我看看,这纸上写的什麽?”赵力对正在洗脸的书生说。
刘书生仔细把脸和手擦干,接过赵力手上的纸张。
“小弟想吃你做的烧鸡和烙饼,这里是十两银子,你可否将菜做好,我晚上自己来拿?对了,你晚上只管睡觉,不要管我,我不会吵醒你的。”刘书生念道。
“这信如此古怪,谁写给你的?”刘书生皱眉问赵力。
赵力粗声粗气:“我哪里知道?早上刚起来就在灶台上发现这信了。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亏他还会写字!”
“这可奇了……他真给了你十两银子?”
赵力从怀里捞出银子给刘书生看:“可不是麽。这到底要怎办?”
刘书生思考片刻,道:“今晚你还把信和银子放到灶台上,也不要做烧鸡烙饼,看明早是个什麽情况。”
赵力依言照办。他也没闲工夫等一晚上看是谁留下的古怪信,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吴村拖猪来杀。
月儿高挂,汪进情绪激动地飘进祈镇,他想著烧鸡和烙饼在等自己呢!几乎要流出口水,汪进迅速飘进赵力家的厨房。
什麽都没有!自己留下的信和银子还好好的在灶台上!难道屠夫没进厨房根本没看到?不可能,灶台上多了几根青葱。汪进这下知道屠夫压根就不愿搭理他,虽然他给了他十两银子。
汪进幽怨地走进屠夫的卧室,借著月光死盯屠夫的睡颜。睡得这麽香,还打起了轻鼾。汪进越看越气,越看越饿,他扑过去在赵力脸上咬了一口。他这是馋得要命,把赵力的脸当成一块肥烧鸡了。
赵力做梦做得好好的,脸上忽然一阵疼,他猛地坐起来,茫然地环视四周,还是一张桌几张凳子一个大橱,他放心地倒下去,继续酣睡起来。
汪进眼睁睁地看著赵力的目光掠过自己形同无物,然後自顾自地睡。怒火腾地窜了上来,他显出人形,又在赵力脸上啃了一口,牙齿用力极大。
“啊!”赵力疼地跳将起来。他猛然回头,看见了一个人影。
“你是谁?!”
汪进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给你银子,你给我做烧鸡。”
赵力傻住,半晌後指著汪进大骂:“你疯了吧?!大半夜的出来吓人就是让我做菜?!今天早上给我留信的是你吧?你就这麽想吃烧鸡?你饿死鬼投胎啦?!”
汪进听到最後一句,嘴里不由自主地蹦出话:“我真有可能是饿死鬼投胎,但是现在又成鬼了,不是饿死的,是被水淹死的。”
赵力再次傻住,回过神来时,掳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推搡汪进:“你还装鬼?脑子有问题吧?哪里跑来镇上的疯子?滚滚滚!”他是杀猪的,手劲打得很,汪进被他推著推著跌在地上。
他心里一气,从赵力头上飞过去坐在他床上:“你才是装的!你才是疯子!”看见对方吓得一动不动,他语气又缓和下来:“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做菜。”
任是赵力胆大如牛,此时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著眼前这个面相温和的青年,脑袋里仿佛被雷劈中了混乱不堪。
汪进叹了口气,拖著赵力来到厨房,指著墙角:“我鸡都给你抓好了,你开始做吧。”
“放心,我不是吃人的鬼,我只爱吃菜,你快做。”汪进又变出一盏亮著灯芯的煤油灯。
赵力抖著四肢,在汪进的逼视下提刀杀鸡。等他把葱花都切好了,终於镇定下来。自己遇到的这个鬼可能真是不害人,就是馋嘴。
而後,赵力的动作就利索起来,不一会儿一锅烧鸡一锅烙饼就做好了。
用大碗盛上,赵力道:“做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汪进眼珠子快掉进烧鸡里去了,他摆摆手:“走吧走吧。”
赵力飞快地窜到卧房里,用被子蒙住头,两耳留意著房里的动静。馋鬼果然没跟来。松下一口气,赵力渐渐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力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小饭桌上和锅里的烧鸡一点不剩,烙饼只剩下一小块。霍!可真是个胃口大的鬼!赵力还在烧鸡碗旁发现一锭五十两的银子。他想了想,拿起它放进了大橱子的最底下。
带著扁担,赵力便去村里挑猪去了。
这天他忙到了天黑才消停下来,倒了热水泡脚,他舒服地仰脸倒在床上。
“今天我要吃干煸豆角。”一声温润的声音闯进来。
赵力一挺腰坐起来,面前站著昨晚的馋鬼。怎麽又来了?赵力对馋鬼道:“你说给做就给你做?”
汪进眼角瞟下大橱子:“五十两银子只够一顿烧鸡的吗?”
他怎麽知道我把钱放那儿了?赵力大惊,知道自己始终斗不过一只鬼,只好擦干脚去厨房做饭。
这次他抱著上臂坐在小饭桌旁看著馋鬼吃。我做的饭这麽香吗?赵力拿起筷子想夹起豆角尝尝。筷子刚碰到,就被另一双筷子打掉了。馋鬼瞪他:“这都是我的!”
赵力觉得好笑,同时觉得馋鬼这副模样像个小孩子,说不清是可爱还是可恶。
时间长了,赵力觉得睡眠严重不足,他只好在傍晚时就开始做饭,饭菜都是馋鬼前一晚要求的样式。然後天一黑,馋鬼便飘来吃食了。
赵力觉得自己像在养一只任性的猪。
他本可以在馋鬼来之前自己先吃,这样就可以避开馋鬼。然而他试了几次後心里不对味──他发现他喜欢和馋鬼一起呆著。等他消化了这个念头後,他又开始想,馋鬼喜欢和我一起呆著吗?
於是这天他在馋鬼狼吞虎咽肉汤泡饭时问:“馋鬼,你喜欢吃我做的饭?”
汪进点头,同时手口动作一刻不停。
“那你喜欢和我一起吃饭吗?”
汪进停了一下动作,嗫嚅道:“还行,就是你身上血腥味有点重。”
赵力黑了脸。他不是因汪进说他身上有血腥味不喜,他原本就是杀猪的,身上有味儿正常。他是因为‘还行’两个字。他没读过书,但是脑袋并不笨,他大概知道汪进只当自己是个会做饭的屠夫。赵力觉得脑袋有点晕,他对汪进道:“你吃著,我去睡了。”
汪进从进食之间腾出点空:“你不是还没吃完吗?”
“不吃了。”赵力摆手。
汪进近日觉得自己的食欲有所减弱,这在他之前无论是人是鬼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可现在发生了,他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杀猪的不和他一起吃饭了。想到这一层,他又忆起杀猪的那晚问他的话。此时,他的榆木脑袋忽然开了窍。他先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踌躇一阵,才从厨房飘进汪进的卧房。
油灯如豆,却照亮了整个房间。杀猪的正在看一副画。画上是个标致的女儿家。
汪进问:“这是谁?”
赵力答:“刘婆给我找的姑娘家。”说完仔细盯著汪进的脸。
汪进心里一塌,他一句话断成几截:“那、那恭喜你、你啊。”
赵力见他神情有些慌乱无助,心下大喜,正要抓住他的手诉说衷肠,谁知面前的人影忽然不见了!
汪进狂飞到墓地里,正遇著在外乱荡的秦丕。
他扑过去哭道:“秦丕,你帮我投胎去吧,我要投胎成猪……呜呜呜……”
秦丕的脸上僵住,哪有人要投胎成猪的?
汪进径自哭道:“我心里疼得紧,还不如投胎成猪让他宰了!呜呜呜……”
秦丕嫌弃地推开他,用衣袖擦去肩头的眼泪鼻涕,然後问清了缘由。他二话不说,拎著汪进的领子找到赵力家。
“杀猪的,杀猪的,我给你送猪来杀啦!”说著把汪进扔到赵力床上。
赵力本来就因汪进跑掉了心里一团乱没睡,这时见到汪进被人带过来,一把搂住了。两人四目相对,嗫嚅著嘴唇却没吐出一字来。
秦丕见他俩这傻模傻样,不耐烦道:“这只鬼是他见你要看姑娘的画心里疼,谁要投胎为你做猪,你看著办吧。”说完秦丕消隐而去,继续游荡。
赵力听了这话惊喜不已,他把汪进由於难堪而地下的头抬起来,情不自禁地亲了一口:“馋鬼,是刘婆硬把画拿给我看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汪进想了半天想不出话来,他硬逼出来一句:“我、我今晚的饭还没吃完呢。”
赵力狠亲了下他的嘴唇:“做了这麽久的饭给你吃,你也该让我吃了!”说完就把鬼扑倒在床。一夜恩爱缠绵,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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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样,我做了桩好事吧?”秦丕得意道。
“你也就喜欢撮合男子与男子这类有悖伦常的因缘。”李执避开他凑上来的嘴唇。
秦丕嘻嘻笑:“既是因缘就是命定的,连伦常都拦不了。”
“就你歪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