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去,看见费尔洛斯紧闭的双眼,眉心揪出细细的纹路。
他想说,我去找医生,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仿佛是感觉到安全,费尔洛斯居然点了点头,然後更近的凑过来,馨怔怔的望著他,望著他的呼吸渐渐变的平缓,连烫手的体温都好象消失了。
他闭著眼睛,手臂搁在馨的胸口上,渐渐的不再动了。
“费尔洛斯……?”馨推了推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耳边平稳的呼吸,证明他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睡著了。
(63)
九焰一个人走在议会大楼幽暗的走廊上,周围静悄悄的,因为战争和瘟疫,很多人都借口辞去了工作,离开危险的地方。
他上了电梯,来到顶楼,眼前有一点晕眩,身体虚弱无力,这让他的步伐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力量和气势。
今天的工作又是谈判,只是现在对他来说内容都已经无所谓,在瘟疫四处爆发的时候,一群人坐在一起谈论又有什麽用呢?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提示灯一闪一闪的,他按下放音键,电话里响起平直的汇报声和询问声,那些声音仿佛一群飞虫盘旋在周围,令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猛的把电话甩到地上,拉扯掉电话线,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让窗外的冷风吹满整个办公室。
远处散布著美丽的光点,此时正是谢莱斯夜生活的时间,尽管被病魔的阴影所笼罩,这个星球离萧条依然有不小的距离。
这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星球,却最终还是毁在自己的手里……
他轻声叹息,望著那片挣扎在阴影之下的繁荣,居然有飞身跃去的冲动。
游霖走了,公爵走了,所有的部下和侍从都走了,现在这座大楼里只剩下了他自己,是不是到了自己也该走的时候?
这时,他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他转身跑出办公室,快步通过走廊。
他突然想起,还应该有别人在,那对一直为自己服务的双胞胎,至死无法离开这里。
青和红……应该还在那个白色房间里。
然而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在踏进白色房间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九焰的脚步生生的停在门口,望著高高座椅上,还在晃动的电极电线。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直到有什麽东西发出声音,滚落到他的脚下。
他俯身捡起来,那是一截脱落的电极,上面还沾著血迹,它曾经被植入青和红的大脑中,刺激脑细胞的活动,由此他们会变的非常聪明,为政府的工作做出各种预测和计算。
九焰盯著电极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连你们……都离开我了吗……?”他喃喃低语,“即使会疼痛,会受伤……也要离开我……?”
又是一个电极滚落下来,仿佛在回答他的问题。
“是你们终於厌恶了生活,还是受到同类的召唤?”他抬起头来,望著那空空的座椅。
周围一片沈寂。
九焰摇头叹息,转过身,落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这个曾经为他做出无数贡献的房间,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统治者的房间。
从此以後,他再也不是睿智英明的九焰议长,而只是一个小小的,曾经的,平凡的议员。
他失魂落魄的徘徊在走廊上,不知自己要去哪里,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沈重,是不是……真的到了一切结束的时候?
他斜靠在墙上,疲惫的喘著气,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什麽时候来到了议会厅,这是过去议员商量探讨工作的地方,如圣殿一般的存在,只是到了现在,它也只不过是一个宽敞的房间而已。
(64)
九焰走过去,走进自己最常使用的座位,望著眼前悬空的大幅屏幕,想起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自己是多麽的兴奋,还有一点紧张;在无数次重要会议中又是多麽的劳累……
这个宽敞的房间,究竟凝聚了自己多少的汗水,已经完全记不得。
可是到头来,一切终究是一场空。
因为他辛勤工作的初衷,就是阴暗的,邪恶的,无论多麽努力,都无法否认这个歪曲的根基。
站了一会儿,他渐渐感到疲惫,於是转过身,想离开这里。
转身的一瞬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九焰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以至於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弛恩静静的站在门口,因为被盯著看,而露出惯常的,窘迫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
“整座议会大楼里都找不到你,所以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他迟疑的说,好象害怕说错话。
“这是我进入议会之後,第一个参观的地方,”九焰伸出手,抚摩著光滑的墙壁,“也是我工作的最辛苦的地方。”
“这里也是我回归家族之後,第一次旁听例会的地方,”弛恩说著,绕过九焰身边,走到玻璃墙前,望著悬空的大屏幕,“这也是我相隔多年以後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那时,我以为你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统治者,而对你又敬又怕。”
听见话中小小的尖刺,九焰神经质的咳嗽了一下。
“和你一起去的人呢?”他转移了话题。
“种植体不是你最厌恶的东西吗?为什麽还要关心他们的安危?”弛恩反问。
九焰的脸色突然变了。
“游霖都和你说了吧?”他冷冷的问。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还真的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弛恩的语气一下子恼怒起来,九焰从来都不知道,这个永远温和谨慎的男人,还真的会有生气的时候。
他笑起来,笑的很大声,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对,你说的没错,一切都因我而起,确切的说,是我的家族!是我们把种植体这种生命带入了人类的世界,成为人类的玩物,是我们提出种植体的基因优化改造,强迫改变他们的身体,更好的为人类服务,就连运用精液灌溉种子,使他们的身体变的淫荡的人也是我们!就是因为如此,彼德洛夫才会离开议会,离开这个国家,踏上反对我的道路!”
“那时……种植比赛上出现的,使用种植体的尸体来喂养他们的……也是你的人……?”弛恩紧紧的盯著他,眼中仿佛燃烧著火焰。
“是我,”九焰毫不掩饰的抬著头,“游琴是我派去的,那只是一个插曲,是我一时兴起,想做个小实验。”
“你害了游霖!!”
“我已经害了所有人。”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为什麽要侵犯另一个种族的生活?为什麽要消灭自己苦苦建立起来的国家!?”
看著弛恩激动发怒的样子,九焰反而笑起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然後,你就能明白,我的家族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麽。”
(65)
看著弛恩激动发怒的样子,九焰反而笑起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然後,你就能明白,我的家族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麽。”
“很久以前,在一个神秘的星球上,居住著一群特殊的种族,这个种族只有男性,他们不以生育的方法繁殖後代,而是将死去的同类尸体加工成种子,种植在地里加以灌溉,然後种子便会发芽,最後长成婴儿的样子。
“他们的身体很柔弱,却有著极高的智慧,他们过著原始而天然的生活,无忧无虑。他们的种子就同蒲公英一般,有时会随风飘荡,即使在没有空气的宇宙中也能存活,最後到达合适的星球,生根发芽,形成新的聚居地,几乎在每一个星球上都有他们的同伴,却从来没有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种奇特的生命一直过著平静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星球的族中诞生了一个特殊的孩子。
“那个孩子拥有强壮的身体,对於那个种族来说,强壮却是邪恶与不祥的象征,他们想杀死那个孩子,然而杀戮同样会招来不祥,於是,最後,他们选择了流放,将那个孩子驱赶出自己的故乡,并且在他身上打下罪恶的烙印,施下附於血脉中的诅咒。他永远不能碰触在族中地位最高的,由黑色种子中诞生的夥伴,并且无论流浪到哪里,都不能找到自己同类的聚居地,永远过著孤独的生活,直到死去,”九焰说著顿了一下,露出无奈的笑容,“他明明什麽都没有做错,却要承担如此沈重的罪孽,这是为什麽?”
“你……是……?”弛恩定定的看著他,猜测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心头。
“被流放的孩子最终停留在某个星球上,他把自己伪装成人类,与人类一起生活,过了许多年,他建立了自己的家族,在人类中获得地位,荣誉和财富,他……就是我的祖先。”九焰平静的说。
“!!”
“很惊讶吗?这是连肖维尔都不知道的事。”
弛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九焰微笑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应。
过了很久,才好象冷静下来一般,弛恩轻声叹息,充满了无奈。
“只是因为祖先的命运……你们整个家族就要……世世代代的复仇,并且以报仇为生存的唯一目的吗?”他无力的问。
“只是?”九焰冷笑,“天生尊贵的你,怎麽能理解,被自己的种族抛弃,连故乡都找不到,只能与异族共存的孤独和悲伤?又怎麽会明白,这个诅咒过了这麽多年之後,我怀著一线希望碰触小黑,却被无情灼伤的时候,是多麽的绝望?既然不能被同类原谅,又何必善待他们呢?”
“也许是……可是……不……不应该这样……”弛恩想找出一个否认九焰的理由,脑中却一片空白。
“你不用费力的批判我和我的家族,”九焰摇头,“我们只是因为命运如此不公平,而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它,我们强迫自己变的更强大,强迫自己融入人类的世界,然後报仇,这条路,从未改变。”
(66)
“你们难道以为,以复仇为目的的改变,是正确的路吗?”弛恩苦笑著摇头,“你的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一种仇恨不能用另一种仇恨消除,只能带来双倍的仇恨,仇恨就像一个黑洞,最终只能吞噬你自己,因为祖先的身份而受尽欺凌的谢莱斯从未憎恨过伤害自己的人,并且也一直这样的告戒我,只是我不知道,对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有用……”
九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