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刀。」刑修沉吟了一下:「阴阳道得你相助,总有一日,将数倍回报于你。」
「那便先行谢过了。至于罪丝的问题——」
「先行离开此处再答不迟。」刑修说完,看向季腾,他神色柔软了许多:「辛苦你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季家,季钧体内现在换做了落下石,由他主持大局,季腾已经懒得管他会闹出什么乱子,随他去了。
刑修和奚刀被当作季腾兄弟在路上相救的旅人,住进了季腾的小四合院,而铁笼子也被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给不知不觉弄了进来,季腾只说是在螺城相遇二人,当时他们被熊攻击,所以救下带回,其他概不知晓。
既然抓到了罪丝,那么事情就解决了,大哥可以回魂,自己也可以开始过着平静的日子了,季腾是一直这样期待的。可是现在,真正发生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没想像中兴奋。
而刑修回来之后就一睡不起了。
问了奚刀几次,他说是肉体重伤加上元魂耗损,需要睡眠来补回,他给了一瓶符水让季腾每日给他服下,说是代替饮食,然后再不管了。现在他和落下石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研究那罪丝附体之人。给他换了个小的笼子,吊在水井里关起来。然后用大量的丹药道符煮水,每天冲洗,不知打算做什么。
季腾无事可做,每日喝茶读书,或者坐在刑修身边,看他背上慢慢结痂,等待他醒过来。每天只两件事必做,早上喂他服下符水,下午不辞辛苦把刑修搬到天井去晒他喜欢的太阳。
对此,奚刀评价了一句:「早上浇水下午晒太阳,把阴阳道之君当花来养,倒是有趣。」
连续数日的阴天之后,好容易才遇到阳光灿烂。季腾等不到下午就把床榻拖到天井,铺好软垫,把刑修抱出来放在上面。快午时的时候,奚刀师徒走入天井,坐到他身边,落下石殷勤地给奚刀上了茶之后就离开了,奚刀频频抬头,似乎在看天色。
季腾鼓起勇气,想和奚刀攀谈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落在奚刀眼里,挺和气地开口了:「怎么,有话要说?」
季腾支吾了两句,奚刀又鼓励似地说:「问吧,我有数年为师之命,而且我和你的命盘,也有不少机缘相通,我很乐意解答你的问题。」
「也不是什么问题,就是觉得奇怪,」季腾问:「你说你们是乖乖循着君上的计划,可你们哪有时间做计划?」
奚刀笑了笑:「有些计划,要和执行人讨论周详;有些计划,需要人伺机而动见机行事;而还有种计划,把所有人的连锁反应都考虑完全,所有的铺垫都构架完整,然后轻轻一推,就像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你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你也不能不入局,不能不做事,这就是上上等的计划。」
季腾似懂非懂,奚刀又解释说:「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罪丝发难,但只要阴阳道之君还在,当然是他首当其冲,我绝对不会动手的。不过,当他倒下,这就肯定要有人来收拾局面。要是让那东西肆虐,修道之人颜面何存?而这方圆数百里,舍我其谁?他从最初他得知我的存在时候,可能就已经把我纳入计划中了,甚至棋先一步把符画透露给我。他根本不需开口要求我,而我就算知道这是他的预谋,也不能不循其而动,这就是高明之处。」奚刀喝口茶:「他现在长睡不醒,也是知道我师徒二人定不会离开。」
季腾有点明白,又没有全明白。
感觉上,刑修在打算让落下石顶替自己落跑的时候,已经有了万一不成功的后备计划,才故意把符画透露给奚刀。然后在被自己识破之后,又已经有了全新的打算,一环扣一环,搞不好如果这师徒不能解决罪丝,刑修还会再有别的计划顶上,这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度量的了。
落下石回来后,就忙着在地上用朱砂画出复杂的阵法,奚刀也不再理会他,专注地看着那以水井为中心展开的赤红法阵,时不时提点落下石两句,季腾搞不懂,只趴在床榻上看着。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他嘟囔了一句。
「水井下接地脉,阴邪外溢;今日午时,大地的阳气达到最高点,会通过这个朱砂所做的纯阳法阵进入阵眼。他们这么做,是打算阳阳相冲。」
「哦。」季腾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才省起,院子里那两人都在忙,谁在跟他说话?
一低头,看见刑修睁开了眼睛,季腾又惊又喜,啊了一声。
奚刀似乎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立刻转过身来。
刑修懒洋洋地倒在季腾身上:「我明白你的打算,不过就算你唤醒他,又如何?」
「阴阳道之君,你长久以来掌管人的魂魄,但似乎还不很了解人啊。」奚刀这话非但不恭谨,甚至有点嘲弄。刑修却不以为意,只又向季腾身上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我便看着吧。」
午时将近,天井一片阳光灿烂。
午时已近,赤红的法阵在阳光反射下,淡淡珠光色彩顺着法阵在地面流淌,煞是好看。
刑修突然侧了侧身子,搁在季腾肩膀上的头一动,几乎贴着他的脖子说:「季腾——」
「呃?」
「快去拿冬衣冬被。」
季腾「哦」了一声,小心把刑修移去靠在垫上,飞快地把冬衣棉被兽皮抱了出来。
等把这些都抱出来的时候,他才开始考虑,虽然夏日将尽,天气还热得很,拿这个干什么?
他这一来一去,午时到了。
虽然是午时,季腾却不觉得日头狠毒,反而有些寒意。他抬头看看,日光很猛,但热气,似乎没到院子里来的样子。风吹过来的时候,简直就不是夏日热风,凉飕飕的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刑修似乎缩了缩脖子,季腾忙把最厚最柔软的毛皮给他盖上,精致的织锦夹层棉袍,也给他披得严严实实,又呵着雾气招呼奚刀和落下石,落下石套了一件,奚刀却摇摇头说不用,似乎施了个什么法术,季腾也顾不上他,僵着手指翻了衣物把自己给裹起来。
气温持续下降,就算穿着厚厚的毛皮大衣,季腾都觉得哆嗦,呵气成霜,他几乎能听到湿润的水气咔擦一声凝结的声音。
刑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自己冻得发白的手,试着活动了一下,突然笑起来:「这种麻痹感和刺痛,就是冻伤么?」
他简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一般,惊喜似的表情看着季腾,不对,配上落下石的脸,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冻伤很有趣?」季腾暗自磨牙,忙上前去查看,把刑修的手拢在自己衣袖里,当真冷冰冰的,他用力抚摩按揉,让那双手温暖一点。
刑修却一点不客气,直接把手探进季腾的衣袖深处,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臂,简直跟两个冰手环套上去了没两样,冻得季腾背上鸡皮疙瘩一排一排跟阅兵式似的。
刑修兴许感觉到了季腾的体温,舒服地叹了口气:「有趣。」
「哪里有趣!」
刑修慢慢地解释:「我自己的身体,完全感受不到四季变迁,气温的变化不会带来任何影响,所以现在冷的感觉,很奇特。」
「为什么?」季腾好奇地问。
刑修笑得简直跟苦笑没差别:「别说我是混沌而出的身体了,就算普通的地仙,对人所困扰的病痛饥饿寒冶酷暑,都不会有太大感觉。」
「不再被病痛饥饿寒冷酷暑所困,这听上去倒是不错。」奚刀突然接过话头。
「以你的资质,应该快了。」刑修的眼神一瞬间很像嘲笑:「然后你可以自行判断,好与不好。」
季腾动了动,刑修却不放手,季腾只好说:「君上,我去给你拿个暖炉过来。」
「不用。你已经很温暖了。」托季腾体温的福,刑修的手已经温暖了许多,他将手拿出来,看了看,季腾连忙拉过毛皮的厚手套要给他载上,刑修却摇摇头,他只是把手放在眼前,等到被冻得再次发白的时候,带着喜悦的表情,塞回到季腾的衣袖,喃喃地说:「你这么温暖,我非常喜欢。」
你就不管我喜不喜欢么?季腾郁闷地想,努力去遗忘刑修那双再度冷冰冰的手。
刑修看着季腾,仔细看着他苦恼的表情,笑了:「别生气,我只是想多感觉一下。如果不能感觉到冷,如何能体验现在这么温暖的感受?那边那个人自恃聪明绝顶,我敢断言,他会走上薄情寡义的修道之路,总有一天会后悔自己所为。」
刑修的声音不小,似乎就是故意让奚刀听见,季腾战战兢兢看了奚刀一眼,他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样子。季腾赶忙岔开话:「所以说,冻伤对你倒是个稀罕的体验?」
落下石阴惨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要拿别人的身体体验行不行啊?」
正在这个时候,水井传来匡匡匡的剧烈的声响,全部人都不再说话,仔细看去。此时,法阵累积的所有热气通过扩张,倒灌入水井,足以将井水全部烧开,此时水蒸气嗤嗤地从井口往外冒,然后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冰渣,落回井内,又被巨大的热力所蒸发,再度冲出井口,如此周而复始。
「是在干什么?」季腾觉得这一幕很是眼热。
「你还记得罪丝是如何成形的么?」刑修轻声问。
季腾点点头,记得钩星说过,每个进入绮罗玄黄的罪人,都会被喂一颗丝种,丝种入口即长,很快就封住嘴。然后把成千上万有类似罪状的罪人元魂纠结在一起,形成蛋状,放到来时的那座山上去,每隔一刻,地下就会喷出高热的沸水,蒸气顺流冲上山壁,罪人被沸水如此反复蒸煮的过程中,他们那想发也发不出的惨叫就被丝种吸收,成为丝的来源。那些惨叫代表着他们的罪孽,慢慢被抽丝而出,缠绕身体,形成茧的模样。
「罪丝是沸水和寒冷反复侵袭罪人,他们的惨叫所化,」刑修慢慢说来:「罪丝本能地畏惧交错的寒冷和酷热,阴阳相冲的话,必能将它暂时逼得隐匿。」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的?」
「洞晦之目。」刑修说了个季腾不太明白的词:季腾露出疑惑的神色,刑修叹口气,解释说:「也就是异眼,啊,反正你都是不知道。奚刀天生异眼,可以循着魂魄追溯过往。他应该是从你的魂魄中得到的消息。啊,快开始了,我有兴趣的是,罪丝很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