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古琴弦动的余音,音符缭绕残留间惹人不住侧耳探寻,“见这院子里种着许多紫阳花,便进来看看。”
二郎坐起,从挡住身体的一丛紫阳花上方,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外罩纱衣的男子。从他的角度只可看见男子的背影,宽肩窄腰,一头黑色润泽的长发卷曲而下…虽则衣着并不名贵,却莫名的一身威严贵气。
“叽…”突然一声软绵绵的嫩叫响起,惹得站在男子前面的少女惊叫了一声。二郎好奇极了,又不好意思就这样站起来,只得极力伸着脖子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儿…名唤黎婴。”男子从头上拿下什么东西,小小的一团闪着光,声音不缓不急的说道。
半暖似是忍不住为男子的说法惹笑,发出一点声音。兴许是瞧见了那东西,又带些惊喜的叫起来:“这是…这莫非是蛇么?怎生这般可爱?”
可爱?二郎诧异,蛇怎么会发出小鸡崽儿一般的声音?他咬唇忍了忍,还是偷偷摸摸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尽量不惹人注意的绕到竹林子里,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咳…半暖。”他扬声轻喊,眼睛不住的朝男子身上瞟去。
半暖越过男子瞧见自家小主子,急急朝男子欠身,便绕了过来。
“少爷,你方才不是才出了林子么?”她走到二郎身旁,嘴上念着,伸手给他拍着后头的草屑:“到底是窝去了哪里,弄得这一身是草…”
二郎看那男子慢慢转身,脸上就有些窘迫。
“半…半暖,那人是谁?”
半暖这才想起还有一人,忙小声说:“他说是杜老爷的好友,要同我们一道进京呢。”
二郎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与男子行了晚辈礼:“听闻您是我父亲好友,那即是二郎的长辈,不知二郎如何称呼。”
他躬着身,微微抬眼只看见男子青色的衣角微动,上面竟用银线绣着极为不明显的华贵暗纹,凑近了瞧才能瞧见那光滑流转间是一条龙腾云间,不由心惊。
男子顿了一下,低沉道:“你唤我…轩叔叔罢。”
扑哧——一声嫩声嫩气的笑声响起,二郎还来不及抬头应声,便感到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落到自己头上,还动了动。他不由僵住。
“…龙儿,莫闹。”
二郎睁大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那一小团物事,触手软嫩…那小东西乖乖的任由他抓在手里,还蹭了蹭。他直起腰,把那东西拿到眼前,张开手掌一瞧——是一条盘起来鸡子儿大小的小蛇崽子。
“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蛇?”他脱口而出,忍不住凑近细瞧。这小蛇短短胖胖,浑身粉嫩,鳞片圆润娇软,小尾巴尖尖一点,最可爱是脑袋那处,圆滚滚的,一对小眼睛水汪汪黑润润,瞅着人的时候似有各种情绪在其中,总有一点娇憨的感觉在里面。
黎婴不满的滚了一圈,有点委屈的想要去瞪某爹爹。刚才他还留着爪儿,可以爬来爬去抓来挠去——现在臭爹把他的龙爪儿也给变没了,这叫人还怎么行动啊!
他不由威胁的冲着弟弟张开小嘴儿,结果却露出没长牙的一嘴小嫩肉,惹得二郎忍不住笑起来。
糅兴漫不经心的伸手把儿子捞回来,若无其事的用手指蹭了蹭刚才小孩儿摸过的地方。“我独身一人没有成家,此蛇就如我的儿子一般伴我左右,世上独此一条,乃是塞外异种。”
你才异种!!你全家异种!!
黎婴炸毛的咬住某爹的手指狂躁甩尾巴,被糅兴轻而易举的捏住小尾巴尖儿。
“听说你此趟入京便要入弘文馆?”糅兴问道。
二郎不住的瞅着小蛇崽,闻言恭敬回道:“回世叔,此次父亲要先带晚辈拜访祖父一家,十月之后放才能入馆就读。”
第三十九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一) 。。。
小胖蛇黎婴吃惊的抬起圆脑袋,水汪汪眼睛瞅着弟弟。弘文馆?
他的心情此刻有些复杂。
黎婴还记得自己是王大郎时,从小就开始为将来打算,他无数次的想象过,繁华瑰丽的长安是何种模样——可是他知道以王汉的能力,他也许一辈子也去不了长安。
二郎要去弘文馆。他既欣慰,又心酸。
他看着弟弟开始拔高的身体,初见俊秀的小脸,还有坚毅又充满了憧憬的双眼。这张脸与蕙娘有着相似的清秀,也同样有王汉的痕迹。他又低头瞅瞅自己…
糅兴微微垂眸,儿子莫名沮丧的咬着自己的小尾巴尖儿滚了一圈,然后整个小身体都笼罩在阴云里。
“真巧,我此次入京,正是受邀入弘文馆掌教授课。”龙帝低沉道。
黎婴与二郎同时抬头,发出惊讶的声音。
“世叔…世叔是掌教学士?”二郎不由后退一步,躬身深深一礼:“晚辈不识泰山,望世叔见谅。”
糅兴轻轻颠着手里的宝贝儿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知者不怪罪,二郎先前礼数到位,并无失礼之处,何须太过在意?只是你十月入馆,学的是易经,我俗务繁忙,只教授左传…你只怕还有两三年才到我门下。”
二郎直起身,笑眯眯的望着男人手里的小胖蛇,心情莫名的很愉快。“晚辈能得世叔教诲已是大幸,何况县学博士曾教我,作学问本当按部就班,欲速则不达。我已比很多人较早入学,自然应以稳固基础为主。”
糅兴挑起眉,眼底的冷淡到底缓和不少。他小瞧了这少年…不过好赖也是黎婴带大的家伙,心思纯善扎实也是应当。他漫不经心的想,说白了就是有些呆萌。
二郎的确心口不一。他实际心里考虑的是,能不能被这位仙人一般的男子教导并非主要——关键在于,弘文馆一住好几年,他即便不在轩叔叔门下,也能时常去打搅他…与桃宝一起玩。
桃宝…他忍不住瞅着还在对男子左右晃头的小胖蛇,为自己起的名儿喝彩。看看那一身粉嫩色如初绽桃瓣一样的鳞片,还有那副娇娇憨憨的小模样,可不就是宝贝么!只是他还没有胆子去挑衅面前男子的“我儿”、“龙儿”之类的称呼。
因着龙帝的突兀驾到,郦珩声与杜松鹤合计了半天,还是决定提早几日进京。
三天后一大早,郦府门口便停了三辆马车,并五辆牛车,两列亲兵骑着高头大马护在两侧,顾盼间严谨自敛,一色的朱红色护卫服,皆为英俊儿郎。第一辆马车自然坐着家主郦珩声与杜松鹤并郦二郎,本来他们想把这一辆更为宽敞的马车让给糅兴,谁料龙帝带着太子自个儿就坐上了第二辆,倒让他们松了口气。第三辆马车却是坐着管家和几位大丫鬟,并半车的贵重财物。重要的田契店铺等都搁在杜松鹤身上。
剩余的马车带的都是些贵重家具和箱笼器皿。
“小爹爹,你怎么没和我提过有这么一位至交?”二郎因晕车靠在杜松鹤怀里,小脸好奇的仰起问道。“之前我听闻如今的弘文馆掌教学士乃是刘崇严,怎么突然就换了轩叔叔?他可真是年轻…”
杜松鹤暗自苦笑。怕这世上除了太子,便是你这小子敢直视帝君…不过帝君估摸也是看在太子份上,收敛气势,这一家子…真是大造化。
“这也是圣人的旨意,我等臣下岂敢妄加揣测?”他轻拍着二郎的脑袋,回道:“…听说那刘掌教年纪偏大,约莫是致仕了罢。”
二郎恍然大悟。马车突然再一颠,他脸色募地苍白,埋首入杜松鹤怀里,也不再多话了。
“瞧瞧你那出息…让人知晓我郦珩声的儿子竟连坐个马车都晕,岂非丢脸丢到爪哇国去了!”郦珩声看着儿子那难受的样子,既心疼又嫉妒。可恨啊…自从那一日被那老龙给窥见房事,松鹤竟然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杜松鹤瞪了他一眼道:“你凶什么!儿子尚小,且这晕车又不是他愿意,怪也怪你!”
郦珩声噤声。二郎捂着嘴巴躲在小爹怀里,偷偷看着他爹一副委屈在心口难言的模样,暗自窃笑。
却说这头父子天伦,龙帝糅兴那边也是不遑多让。
“叽…叽叽!”头顶…嗯嗯,尾巴也要!嗯嗯摸得好舒服——
“还有哪处痒?”糅兴低醇的声音在车厢里回响,让车外喧嚣尽数远去。
黎婴舒服的哈了一口小气,翻了个身把白肚皮露出来。这会子总算把他的龙角和龙爪儿给变回来了…他算是尝到滋味,那当蛇更真不是件易事,蹭来蹭去的差点把他的小肚子给蹭破一层鳞捏!
摸摸!他用一双含情脉脉小眼神瞅着自家爹爹,四只小巧龙爪儿朝天随意探了探,一副我躺倒您随意的姿态。
龙帝陛下嘴角含笑,周身沉静。他不喜旁人近身,不说没给别人做过这等事,自己也没有享受过…偏生得了这么个宝贝,天天捧在手上宠着哄着,伺候着。
“你又不想让二郎知晓,不把你就近变个样儿,难不成还想做别个小动物?”他随意的说着,用指腹轻柔的揉弄着某崽崽肚皮上娇嫩嫩的龙鳞,有一片稍稍有些掀开,四周红了一点。人…黎婴未化形之前也是不用想了,但是一般的灵长皆可变幻。只是堂堂龙太子,怎可变作那些摇尾乞怜的小宠儿?
糅兴这倒是没想到,即便他儿子没有变成什么松狮小兔儿,可如今这幅肥嘟嘟小胖蛇的模样,不摇尾巴也会惹得人竞相投食…
黎婴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声,两只小爪儿痒得忍不住抱住龙爹的手指头。他早已习惯在糅兴面前撒娇耍赖;因而从不觉得以自己的“高龄”会有何不自在…细细一想,从当初头一次见糅兴,他就好似能自然的放下所谓矜持,想耍赖就耍赖,撒泼就撒泼,看来也是父子天性。
他懒咪咪的冲龙爹又叫几声,意识是:坏爹!莫非除了那些小动物就没有旁个威风的老虎狮子大象咩?明明是想看小爷的笑话你就直说了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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