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少爷眼光好,”他亲自到杜从岚身边推销:“这架马车全部由水晶镶嵌,其中的蝴蝶结,旗子和小姐的嘴巴,帽子都是红宝石做的,您再瞅瞅这两个小人的眼睛,可都是蓝宝石…还有这个…”
杜从岚不耐烦听他讲,两只小肥手扒拉着柜台回头就望着糅兴,嫩声嫩气喊道:“爸爸,给我买这个!”
糅兴正从上衣口袋里取了一只雪茄,听到这句话手一抖,雪茄差点掉在地上。他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多了复杂的意味。
“爸爸…”杜从岚见糅兴面无表情,有点胆怯,但很快又炸毛乱跳:“爸爸爸爸!!你答应的,想买什么都可以!!我要这个我就要这个!!”
糅兴把雪茄递进嘴里,嘴唇无意识的微微颤抖。他极力稳住自己,挥挥手含糊道:“给他包好。”
杜小胖和掌柜同时喜笑颜开。
保姆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眼神游弋的看了看小少爷,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小少爷竟随便叫人爸爸,而且还和一个陌生人到处乱逛…再加上不听话出门…她心里不由对杜从岚起了一点怨恨,晚上让老爷知道了,小少爷不过挨一顿骂,可她全家老小怎么办呢?
她再抬起头,结果竟然正和那年轻男子的冰冷视线对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糅兴移开目光,看着小家伙颠颠的背影随口道:“好了没有?我们去吃些东西。”
杜从岚把装着昂贵手工的锦盒子扔到保姆怀里,又哒哒哒跑到糅兴身边,仰着小脸蛋瞅着他直乐。唔…他的决定果然是英明的昂!!
糅兴静静看着他干净透彻的眼睛,奶白奶白的小皮肤,还有小嘴边上可爱的小梨涡…最后蹲下来,捏着小家伙的爪爪轻声说:“再…叫我一声?”
从岚困惑的瞅着他,卷卷的睫毛上下翻飞。他想了想,张嘴巴喊:“轩轩?”
糅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他,半晌站了起来,揉揉他的软毛带他出去。
“走吧,吃东西去。”
从岚牵着他的手指一路走,时不时抬头看他。他是故意不喊他爸爸的…只是觉得不想那么称他的意…或许还有点那么小得意什么的…可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呦,会不会是轩轩的儿子死了怎么地,刚才轩轩好像非常失望的样子捏…矮其实他再叫一声也没什么啦,大不了等一会儿买东西时再喊就是。
等到华灯初上,杜从岚才心满意足的挥别糅兴回窝去。
杜月笙一个多小时前就等在客厅里,表情阴沉的盯着大门的方向。有个保镖提前回来知会了他一
声,他那会刚赶回来累得很,而且查半天还查不到那男人的底细,只得等儿子回来再计较。
杜从岚终究没去成经博会,因为他被杜月笙打了二十下屁股,然后坐在杜月笙的怀里写完了十篇大字,最后才吃了一点夜宵,被抱着去洗了澡。
“以后还会不会随便喊别人叫爸?”杜月笙靠在床上,看着坐在身旁刚洗完澡的儿子。
从岚蔫蔫的摇头,抱着自己肥嘟嘟的小腿儿无意识抠脚丫丫。
杜月笙叹了口气,伸手把小胖墩抱到自己怀里,一股热乎乎的奶味传入鼻腔,好闻的紧。他一下下的抚摸着儿子受伤的屁屁,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从来没对阿岚动过手,可这回是真的生气。不,也不能说是生气…应该是无力吧…他知道儿子希望能跟他一起出去,在别人面前喊他爸爸,可他偏偏做不到。虽然是他对不起儿子,可这回他也被伤了心。
“阿岚只有一个爸爸,对么?”他喃喃的用下巴蹭儿子的软毛:“阿岚是要我,还是要那个叔叔做爸爸呢?”
杜从岚被父亲低落的情绪吓到了,他毕竟才五岁,父母的情绪很容易就会影响到孩子,所以他蜷缩着小身子抽噎起来,小肥爪儿揪着杜月笙的睡袍不放。
“不要…不要别人…要爸爸…要爸爸——”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的不得了。
杜月笙心里平衡了,然后又开始心疼。为个陌生人,把儿子弄成这样…他真是糊涂。于是傻爸爸又开始抱着儿子来回晃,低声哄着儿子,给擦眼泪。
糅兴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这几百年几百年的,小家伙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即便中间有过短短的交会,又怎能抵挡的过命运的洪潮?这一次看来也一样,他终究还是要等着,慢慢的等着…等到真正能把他接回去的那一天,谁都别想再夺走他!
除了他轩辕氏糅兴,他不会再有别的父亲。
一晃便是十年过去。
这一年杜月笙踌躇满志,不但获得了蒋介石的支持,在南京政府担任多项职位,同时还开始涉足金融业,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第四次做了新郎官儿,把沪上的名伶姚玉兰给娶进门当了四太太。在此之前,加上收养的大儿子杜维潘,他已经有了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谓是妻妾如云儿女成群,正是男人春风得意的时候。
杜从岚仍然没有踏入法租界杜公馆,不过他还是杜月笙最为钟爱的儿子。杜月笙在这一年开始筹备重建杜家祠堂的事情,实际上就是为了他的阿岚能够正大光明踏入杜家,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十年之久。杜从岚今年十五岁,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介意,毕竟父亲的儿女太多,他觉得再去那个杜家也没意思…反正他知道父亲最重视他就行了。
何况,此时上海的上流社会,尤其是和杜家来往紧密的人家,其实都已经知道杜从岚的存在。沈月英早就被幽禁起来,杜月笙后来娶得这些老婆都是唱京剧的出身,比起沈月英,这些女人更加聪明世故,即便知晓有这么个私生子的存在,她们也不在意——最起码是装作不在意。
杜月笙儿女这样多,再多一个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有甚要紧?
南京路,楼外楼。
新新大舞台的屋顶架起庞大的棚子,巨大的空间里热闹非凡,不但有说书、杂耍、滩簧、大剧场、兰花会,甚至还有一个跑驴场,各色小吃茶楼都在这个游乐场里开设了棚子,大厅雅座一样不缺。
杜从岚懒洋洋的歪在沙发上,一旁的鎏金小屏风围成一个小小的雅间,虽然外头人声鼎沸,但反而更利于私人的谈话。
“杜少,你真要去沪江念书?”一个和杜从岚差不多大的少年歪在另一张沙发上,抽着烟问他。
杜从岚一听到这事就愁得不行,烦躁的瞪他一眼:“耀魏涛你烦不烦,这事你都问了几遍了?”
耀魏涛嘿嘿笑了几声,挤眉弄眼道:“那你不是总不给我个干脆的么…”他弹弹烟灰,凑过去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想去沪江念预科,前几年那老毛子校长不是施行什么男女同学么,听闻沪上不少名媛都在那块儿念书呢,我也得去见识见识么。”
杜从岚斜眼看他哂道:“什么见识,你不过是想去找找乐子…我可跟你说了,那里头姑娘不好惹,不小心就是逼婚的下场。”
耀魏涛呸呸道:“你可别诅咒我…我可是去念书的,我老子说了,到时候给我找个称心如意的小家碧玉。”
杜从岚懒得睬他,自顾自捻了瓜子嗑。外头的大剧场响起了二胡的声音,又一出剧拉开帷幕,那依依呀呀的声音听得他是心生厌恶,偏又不想挪位子…更何况在这游乐场里还真没地方可以躲开唱京剧的,可烦死人了。
耀魏涛还打算在瞎聊聊,以挥霍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光,眼角就瞥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打眼的走过来。他不由反射性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手忙脚乱把香烟摁灭,用报纸扇来扇去企图消灭空气里的证据。
“杜少——你那干爹来了!”他弄完才踹踹杜从岚跟前的藤编茶几,转身从后头溜出去:“我不跟你混了——先走了啊!!”
等到杜从岚反应过来,那头的死党已经不见人影,而这头,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挡住了从屏风缝隙漏出的光线。
“不是说要去先生那里吗?”糅兴低沉的声音压倒了周围的嘈杂。
杜从岚郁闷的哼唧着,任由对方把他拉起来,然后他就坐在了男人的膝盖上,被一个熟悉宽大的怀抱搂住。
“今儿心情不好,不想去。”他任性的说道,随手握着糅兴的手指玩。
糅兴用另一只手搂住少年柔韧的腰身,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都要去。”他随手拨弄着杜从岚柔细微卷的发丝,看着对方白皙的脸颊慢慢变红。
“别乱动啦…”从岚咕哝着打掉糅兴的手,又下意识的把他的手攥住。
半隐蔽的空间里,他懒咪咪的窝在糅兴怀里,不由感叹。他竟然认识了这人十年,而且还莫名其妙真的认了什么契爷,真是…爸爸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明以前就不喜欢他去见这人不是吗?
“对了,你还骗我说你姓轩!”杜从岚突然想起来,炸毛:“糅兴和轩什么什么能一样吗?骗子!!”
糅兴摸下巴,眼里亘古不变的淡漠融化了一点,温柔了一点。于是整个人的气质就截然不同。
“我的确不姓轩,但也不姓糅…”他无奈道:“反正你也从来不正经喊我,有何要紧?”
杜从岚炸毛炸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被对方顺着软毛,不甘不愿的重新窝回去。其实他是很珍惜和糅兴待一块儿的时间,毕竟不多,所以虽然不满还是决定忍一忍,一会儿让这人大出血弥补回来。
糅兴对他的小心思清楚的很,从来也不阻止。因为儿子的每一个小缺点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他已经陪伴儿子在这个时代过了十年,社会越来越动荡,局势也混沌不明。他空有一身的本事,却无法插手这世间的俗事,即便这些所谓的俗事都关系着儿子的安危。这一刻的安逸他同样珍惜,可是未来呢?
再次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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