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给孟将然送饭的侍女,这里已经没有人认得出他就是当年陆掌门金屋藏娇对象。当年只有随便哪个男女多看了孟将然一眼,陆流觞便要将那个人的眼睛挖下。那是爱到了极致不与他人分享的独占欲。
可惜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只以为他是哪个下人,不碍手碍脚也不管他了。
孟将然麻木的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那些下人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夫人可是十分美貌,难怪掌门那么宠爱。”
“不过你们有没有听说,就那个院子里,当年掌门宠爱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哄他开心。”
“那个人是谁?”
“你们这些新来的不懂,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要乱说话,要是夫人听到了饶不了你们!”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谈论的对象是眼前蹒跚的老人。
太多年了,从一个院子到一个院子,孟将然都记不清了。只是他还不是完全老糊涂,知道往那最热闹的的地方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孟将然也忘记了饿,看到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忙忙碌碌的下人,有得将他碰倒在地上,还会嫌他碍事,在他身上踹上几脚。孟将然艰难地爬了起来,往热闹处走去。他一定要去看一眼陆流觞长什么样,不至于奈何桥头认不出他来。
渐渐地出现了成群的佩着剑的人,他们的衣着与月行宗并不一样,这些便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喝喜酒的修真者。
孟将然偏偏往那人多的地方走,被那些不耐烦的人踢了几脚,孟将然哆哆嗦嗦地躲着。
自己和陆流觞成亲时,也是这样。天行宗的弟子几乎是天下的修真者的最理想的仙侣,他和陆流觞的亲事,排的上名号的修真者都来了,因此一路上陆流觞都用那修为最上乘的修真者都无法扯断的绳子与自己绑在一起,只因为怕别人把自己抢走。
人最集中的地方便是那月行宗的厅堂。
“快到拜天地的时间了吧?”
“你可看见了陆掌门的真容,真是让一众青年才俊失去了颜色。”
“你们可否记得天行宗的孟将然,当日也是这种情景。”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师兄,你别扫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孟将然没有觉醒,现在怕是早就转世投胎。”
“可惜啊可惜!”那个老者道。
“可惜什么,林姑娘也是十分漂亮,她修为已经到了灵寂初期了吧,她与陆掌门不过六十余岁就有了这么高的修为,真真是郎才女貌。”
“几十年了,从孟将然之后,天行宗从未收徒弟,这修为高的女修便是最好的成亲对象了。”
“是啊,天行宗掌门今天没来吧,孟掌门那么好面子,肯定不会来做这丢面子的事情。”
孟将然心中一跳,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师父,若是师父来了……
孟将然慌张的后退了几步,将身后不远处正在耍小把戏的青年撞到在地,青年怒火中烧,那脚也没了轻重,直接往孟将然的身上、脸上踩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在这喜庆的声音里,孟将然呆呆地躺在地上,甚至忘了护住头部,被莽撞的青年踩得血肉模糊。
“老头不长眼!”
青年咒骂着。
“快让开!陆掌门抱着新娘子出来往喜房去了,喂,老头,快起来!”
孟将然也想爬起来,他不想这么狼狈地出现在陆流觞的面前。
可是却丝毫无法动弹。
孟将然狼狈的躺在地上,隔着血水,看见年轻俊秀的陆掌门抱着娇美的新娘子往自己身边走过。
陆流觞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一个陌生的老头,忍不住皱了皱眉。
孟将然死死地盯着那一张脸,这人早已经认不出自己了,而自己却对他念念不忘。
就是这张脸。
自己爱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的人。
孟将然,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没什么爱会永远不消失,那些生生世世的只有诺言,虚假的诺言。
他们原本不是谎言,只是时间让诺言变成了谎言。
血水淌满了孟将然的脸,眼前渐渐模糊。
师父,对不起了。我这辈子也不敢见你了。
还好我死了,死了就不会怕要见到你了。
“这人扰了陆掌门的亲事,便将他扔到乱葬岗吧。”
第3章 死里得生
“昨日老祖显灵,我孟五这一百年都只有你一个徒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视你,除了你自己。将然,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弟,你是天行宗如今唯一的弟子,这天下无数人都会争着抢你。你生来就应该骄傲。”
“将然,永远不要去求,求人,求事。你是我孟五的徒弟,你应该有的都会有,没有的师父也会拼尽全力给你,但是不该有的,绝对不能去求。”
“天行宗弟子从来都是特殊的存在,情爱对于他们来说是永恒的,但是也有特殊的,若是失去了,也不要伤心。”
“将然,你要抬起头,做我天行宗最骄傲的弟子。”
师父温柔宠溺地看着自己,微笑着告诉自己要骄傲。孟将然还是一个垂髫的儿童,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但是却自觉地昂扬起头。天行宗的弟子,谁都不能欺负。孟将然孤傲的性子便是从这时候养起,这让他之后的日子吃了许多苦,但是终归没有让他师父失望。当他亲耳从陆流觞口中听到不要自己的时候有,他没有求。
但是自己永远不能觉醒,却是对不起师父了。
他已经尽力了。
师父那张慈祥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失望的看着自己,孟将然看到有血从师父的眼角流出,不知所措地扑了上去,哭喊着‘师父’。
“将然,你太让师父失望了。”
孟将然从梦中醒来,整个身体却还不断冒着冷汗。自从他一个人居于后院等死,师父便是他最不想想起的人。梦里的师父失望地看着自己,这是孟将然最害怕的事情。
他,孟将然,天行宗掌门孟五最骄傲的徒弟,不仅没有觉醒,还被自己的丈夫扔进了后院,默默等死。
这是天行宗的耻辱,而他孟将然,却默不作声的承受了。
他孟将然还未死,陆流觞便急不可耐地娶了新的妻子,这更是奇耻大辱。
孟将然看到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在陆流觞抛弃他的时候,他本可以潇洒的离开月行宗,天涯海角,死活皆可。
他还心存念,他不甘心,他喜欢陆流觞,他期待有一天陆流觞突然醒悟他是爱他的。但是他的孤傲让他终日呆在院子里。陆流觞不来见他,他也不会去见陆流觞。
到头来不过黄粱一梦。
孟将然全身僵硬的厉害,血水干涸在他的脸上,十分难受,身体却一点也不能动弹。
孟将然艰难地动着脑袋,看着周围,很快,他便知道这是哪了。
这是月行宗山下的乱葬岗,那些犯了错的,被处死的或者处罚后快死的便都扔在这里。
这里,孟将然只来过一次,却永远存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一次,陆流觞以为自己快死了,一怒之下将差点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林瑾打成重伤,还挑断了她的手筋,一个正当妙龄的姑娘成了残废,倾尽了他父亲一个结丹后期的修者的全部修为才保住命和修为。林父与陆父是世交,陆父实在看不过眼,将陆流觞打得半死便扔在了乱葬岗。
孟将然刚可以动便听说了陆流觞的事情,几乎爬着才在这里。那个时候陆流觞满脸血污,仿佛一个死人。孟将然翻了无数具尸体才找到他。
他找到陆流觞的时候,陆流觞已经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眼,视若珍宝的看着孟将然。
“要你死的人我都会要他生不如死。”陆流觞笑着道,那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残酷。
孟将然抱着陆流觞便哭了起来。
那个时候,孟将然想,只要陆流觞要什么他都会给他。
自己刚学会爱人,陆流觞便来到自己身边,这是何其有幸。
只是自己为何不能觉醒,为何不能帮他,自己一个天行宗的弟子反而成了累赘。
那些事恍如昨日,又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血与泪凝结在脸上,风一吹,孟将然便感觉到阵阵冷意。
全身无法动弹,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这死人相比,不过多了一口气。
二十年,他忘记了陆流觞的长相。
只是,四十年了,从他入了月行宗那一天起便再未见过师父,却依旧记得那张脸。
还好,自己就要死了,再也不用害怕看到师父失望的脸了。
孟将然木然的闭上眼睛。
今夕何夕兮,山中游兮。
木簌簌兮,是鬼神兮?
鬼兮神兮,莫靠近兮!
余乃恶鬼兮,与乃战兮。
啖其肉兮饮其血兮,莫要来兮!
“兄……长,你唱的忒……难听。”
“小子,这乱葬岗多恶鬼,我得吓唬吓唬他们。”
“你没……吓唬到他们,倒是吓……唬到我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都要尿裤子了。”
“这……么黑,你哪……瞧得出来?”
“滚,我听到水滴到地上的声音。”
“但是……我没有尿裤子啊……”
“……那是什么声音?”
今夕何夕兮,山中游兮。
木簌簌兮,是鬼神兮?
鬼兮神兮,莫靠近兮!
余乃恶鬼兮,与乃战兮。
啖其肉兮尹其血兮,莫要来兮!
歌声变得更加急切起来,那歌喉却难听之极,更像鬼的哭嚎声。
“兄……长……,莫唱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作……甚!什么都没捡到,回去被师父骂死,明天又得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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