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眉毛微动,说道:“其实这几天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自己也出去找了工作,只是还没确定,就没跟你说。”
徐妙一愣:“找什么工作?”
“就在这附近,有家棉纺厂缺工人,我正好在里面的时候学过做衣服,今天去问了。”
徐妙不满:“那能赚多少钱!再说了,你一个人在那边,我还是不放心。”
阿夜道:“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干强。”
徐妙正要说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刚才正在整理的东西是她出狱时随身带的笔记本。
阿夜手里的本子上写着“食药养生”四个字,下面是她的名字——良夜,中医药学xx02班。
徐妙心里忽然一痛,摸了摸兜,又点了一只烟。
阿夜考上大学时,曾是许多人口中的骄傲。徐妙也觉得自豪。
这是从小和自己玩到大的人啊,说起来,仿佛那是自己的本事。
徐妙说:“你出来有一个多月了吧,给家里打过电话没?”
阿夜道:“打了,电话刚接通就挂了。”
那天阿夜用手机拨了记忆中的号码,没想到还能打通。
接电话的人声音稚嫩,奶声奶气,问她:“你是谁啊?你找谁?”
她刚刚开口,电话那边便传来熟悉的女声:“喂?哪位啊?”
她喉头梗着话,慢慢吐出来:“妈,我是阿夜……”
电话那边顿了两秒钟,只剩下“嘟嘟”的断线声……终于,结果如她所料。
徐妙叹了口气,把烟给她抽,自己动手翻了翻她的那些笔记,“真好,我也想上大学的,可我爸妈都没了工作能力,天天在家种田,家里几个兄弟姐妹,我哥就指着我赚钱给他娶媳妇,现在娶了媳妇,开始要钱盖房子。我小妹妹去年要升高中了,成绩很好,我妈竟然打电话来让我带她出来一起打工,我当时就不干了!不让我上学就算了,现在妹妹也不让上学,我真是够了!
“反正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妹一定得上学,一定得上大学!哎……我也好久没跟家里打过电话了,手机号码换了之后,就跟妹妹联系过,得偷偷给她钱。其他人,干脆别联系了!”
阿夜笑了笑:“能一样吗?我是联系不上……我妈恨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我。”
徐妙心中一痛,差点眼泪流出来。
当年阿夜进看守所时,徐妙已经离乡,留给阿夜的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弑亲案件在那时成为热论话题,阿夜从村子里的高材生沦为过街老鼠。徐妙没有回去,在他乡看到新闻播报,采访时的镜头如今仍像慢放的电影一样呈现。
那时候,她在心里想:那种爹,死了也是活该……
阿夜判刑后,没两年,她母亲改嫁,四十岁生子,身体落下病,干不了重活。在亲戚的接济下阿夜母亲开了间小超市。养孩子,还要付药费,过得十分清苦。
阿夜低头,翻看上学时记下的笔记。
在里面八年,绝望过,重燃希望过,警官教育罪犯,回头是岸,从监狱走出去后,就是另一种人生,要好好做人。
而当她真的走出高墙的那一刻,她却觉得,这不是重生,反而是在身上加了另一只枷锁。
阿夜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如何生存?如何生活?可是这个未来,似乎跟过去已经再没有了关系,关于过去的,只有怀念和遗憾……
她低声呢喃:“以前这些东西就像宝贝一样,现在竟然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牛皮封合上,手掌摩挲着,掌心一片冰凉。
徐妙急忙道:“谁说没用了?阿夜,总有一天你会再用上的!”
……
这天之后,徐妙终于再次见到余妄了。
听说他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仍是在林元军的陪同下来到了东华会所,这次在一个房间里。徐妙抢先过去拿到牌子,挤进了包间内。
余妄看到她,下意识往她身后看,眼中情绪难以捉摸。
“进来的时候忘了说,以为你也知道,怎么没带你的小姐妹一起过来?”
徐妙忙说:“阿夜不干了……余公子那天不是听钱总说了吗?阿夜她……被解雇了。”
余妄皱眉:“钱和春还真不让她干了?”末了他挥挥手说,“那算了,她说的那个带她的老师傅是12号吧?帮我叫那老师傅来吧。”
徐妙听了这话,一阵失望,无奈退去叫人。
人叫来后,余妄趴平了,徐妙心叫完蛋了,本还以为有点希望,他就算是替阿夜说一句话,都是转机……
徐妙忍着林元军的小动作,心里着急,没想到,过了会儿,还真有转机。
老师傅按到中间,余妄忽然说:“行了行了,别按了。”
他挥手坐了起来,等人走了,他才揉揉脖子说:“这真是教你小姐妹的老师傅?我看手艺也就那样了!当师傅的还不如徒弟,幸好旁人不知道,不然要笑掉牙!”
说着,他想起了阿夜的手在身上的感觉,每一道力量都掐住了他的穴道,通经活血,通身舒服,就这么走了,确实可惜了。
除了这点,余妄还想到那日在医院陈佳煦的神情,有些人的心理防线,就是需要慢慢激出来的,那个阿夜,似乎有点作用……
余妄接着说:“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她学的精?”
徐妙立刻抓到他的脉搏,说:“阿夜以前大学学中医的!要说起来,按摩虽然要靠经验,可也是半个医生,要看你身上哪儿有毛病,对症下药,这点儿啊,我家阿夜绝对在行!”
林元军插了句嘴,笑说:“你们这儿藏龙卧虎啊,医学院的大学生怎么跑来当按摩小姐了?”
徐妙怔了怔,对余妄道:“阿夜家里有困难,学没上完……不过人的能力到底有多少,我想余公子知道的!”
余妄果然点头:“嗯,知道。那还是让她回来吧。上次那事儿不是解决了吗?”
徐妙大喜,趁热打铁:“对啊,不过钱总还没松口……”
余妄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徐妙道:“在棉纺厂当女工,干了几天了。”
“当女工?”余妄皱眉,末了说,“行,过两天我见着钱总了,跟他说一说。叫她捏过之后,还真觉得其他人捏的都不如她……”
两天后,余妄说到做到,阿夜又回到了东华,且工资翻倍涨。
旁人看着,眼含深意。
尤其是宋丽萱,见阿夜去而复返,话中带话,说道:“果然是有路子的人,知道谁金贵,谁的话值钱,不过既然已经是有后台的人了,还来我们这种地方干啥?”
阿夜当作没听到,徐妙从外面进来,拿宋丽萱那时说过的话噎她:“宋经理,所以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啊,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吓唬人,谁不会?
第9章 。狭路
从此,宋丽萱和徐妙阿夜二人更是杠上了。
大多数是徐妙和宋丽萱之间针锋相对,阿夜向来不主动惹麻烦。
钱和春偶尔来,都能闻到宋丽萱和徐妙之间的火药味。闻到归闻到,能不管还是不管。
说穿了,宋丽萱在东华会所比徐妙时间久,知道的事也多。钱和春虽然不喜欢她,却动不得她。再说徐妙,之前钱和春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能带出去不丢人且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女伴,这样的人,用的时候可以用,扔的时候也能随时扔,可现在,徐妙跟余妄搭上了,钱和春就要慎重。
而且,这段时间,余妄确实到东华的次数多了不少。
这天余妄又来,照例叫阿夜过去。
徐妙不在时,余妄和阿夜两个人之间话都很少。大部分时间,阿夜给余妄按摩,一个小时,余妄睡过去,等醒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他收拾了东西便匆匆离去。
今天有些不一样。
余妄一直在等电话,手机放在身边,不时翻开来看。
等了一会儿,似乎等得无聊了,他开口道:“你这几天怎么样了?”
阿夜一愣,不知道他问的“怎么样”是什么“怎么样”,“啊”了一声,余妄又说:“问你这几天工作怎么样。”
阿夜顿了顿,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捞起他的左胳膊,捏肩头那两块肌肉。
余妄舒服得叹了口气,“对了就是这儿……嗯,听了徐妙说,你以前学医的,也难怪能给人掐筋捏脉这么准,学了多久?”
“一年……”
“一年?”
“嗯。”阿夜把他的胳膊拉直,手掌外翻,敲打着他的手掌心。
其实徐妙不知道,她现在的手艺不完全是因为当年学过医——才那一年,哪怕她非常努力,又能学到多少东西?
现在这手艺,其实是她在牢里跟一个同住的狱友学的。
那人四十多岁,家里三代从医,是深藏不露的针灸大师。
所以阿夜这么多年,才能对筋脉穴位如此了解,到如今,成了一项养活自己的本事。
余妄听她说只上了一年学,果然不信,笑说:“才一年就有这种手艺我怎么就不信呢?就像第一回我问你学按摩学了多久,你说一个月,我以为是师傅了不得,结果有次来,你不在,叫了你那位师傅,那手艺……捏得我差点跳起来想打人!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这一年,是怎么样的一年。”
他既然这样问了,阿夜只能说:“其实大学里也没学什么东西,从学校里离开后,我拜了个师傅,学针灸,八年吧,这才是真的学到了东西。”
余妄终于了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一定没那么简单……”
言罢,余妄忽然想到,阿夜好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余妄兴趣更浓了,接着说:“那几天陈公子的事儿,吓着你了?”
阿夜抿唇:“有点……”
嗯,到底是女人……余妄道:“你也吓到我了,酒精过敏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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