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阴恻恻吩咐身边嬷嬷,“君姑娘诵《金刚经》,务必虔诚,否则佛祖难免怪罪,你去看着,但背错一个字,便赏她一戒尺,总要她虔心礼敬,一字不错才成。”
“是。”
君珂冷笑。
还以为上演甄嬛传?
不过这位段数也不下于甄嬛传了,瞧这理由,找得多冠冕堂皇,谁想拦阻都不能。
“谢太后恩典。”一卷厚厚的《金刚经》掷下来,君珂若无其事接了,起身就向外走。
出门的时候,听见姜太后懒懒道:“哀家困了,要歇一会,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吵。”
不用猜,老太婆今儿一定“一睡不醒”,要由着人作践她,直到她乖乖交出供状为止。
两个嬷嬷押着她向院子中走,故意挑石板路,选了块最凸凹不平的石板,拿腔捏调地道:“君供奉,就劳你在这里跪诵吧。”
君珂慢吞吞地“哦”一声,作势要跪,身子一蹲,忽然“啊!”地一声。
她这一发声,两个嬷嬷立时要呵斥,头一低却见君珂直勾勾盯着自己腰腹部,神情惊异。突然想起君珂的“神眼”之名,心中一跳,呵斥便停在了喉咙口。
“君……供奉,”一个嬷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怎么了?可是看见了什么不好?”
“嬷嬷是不是常常腰酸?夜间因此失眠?”君珂正色问。又指指另一个,“嬷嬷是不是腹部常有疼痛感,有时还能摸到包块?但是睡下时又消失?”
两个嬷嬷脸色变了,急急道:“是!君供奉神眼!供奉可有妙法?”
君珂眯起眼睛,对那两人瞄了又瞄,叹气:“哎哟,好大的阴影……”
两个嬷嬷醒悟,其中一个立即找出一个锦垫,又寻了块荫凉平整地面,对君珂赔笑道:“君供奉,我等也是下人,太后的话不敢违拗,不过这点方便,还是给得起的,您担待。”
君珂微笑,舒舒服服在厚厚的垫子上跪了,拿起《金刚经》,叹气,“背不起……”
“老奴们不会为难姑娘。”嬷嬷们忙道,“您照着读便是了。”
“读得太流利,怕是太后也不信呢。”君珂愁眉不展地道。
……
过了半晌,在假寐的姜太后,懒懒翻了个身,听见远处院子里隐隐的断断续续背诵之声,还有间隔的戒尺“啪”地击打之声,和不断的惨叫之声。
她满意地笑了笑,对守在一边的其余侍女们道:“这世间没有什么神异也没有什么强,一切强不过尊贵。”
“您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任谁什么傲气女子,在您脚底也得俯伏尘埃。”一众侍女凑趣微笑。
“傲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加愿意去折。”姜太后淡淡道,“去,把郡主请来,请她亲自监督这丫头念经,想必这一场经念完,这丫头这辈子也不能在云泽面前再抬起头来。”
“太后英明。”
姜太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慵懒而自傲的哼声。
……
在那个院子里,君珂也在哼。
舒服地哼哼。
她坐在锦垫上,双腿交叠,靠着凉润的墙,躲在花台荫凉下,吹着暗香隐隐的夏风,有滋有味地翻着一本《西京杂记》。
每翻上一章,她抬头,惨叫一声。
两个嬷嬷坐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念着《金刚经》,一个弹着戒尺,时不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啪!”
‘文)君珂的惨叫,就像同声传译,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人)纳兰君让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被罚场景。”
‘书)原本行色匆匆,微带焦急之色的皇太孙,蓦然停住了脚步,随即一步横跨,挡住了身后的人。
‘屋)身后的是沈皇后的得力大宫女,见太孙蓦然停住脚步,愕然不解,探头想要去看,纳兰君让又一个转身,道:“劳烦孙姑姑了,不过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打扰太祖母的好,我们还是回凤藻宫吧。”
那孙姑姑愣在那里,被纳兰君让不容分说拽着袖子又拽了回去,摸不着头脑的大宫女,一边匆匆被拖着向前走一边想太孙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先前急急地到皇后宫里,硬搬了她来,说要从姜太后这里想办法带走一个人,皇后看太孙难得有事相求,特意派了她来,谁知道门都没进,居然就这么又回去了!
咱们太孙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孙姑姑忧愁地叹息……
这两人的身影刚刚转过常春宫宫门不远,一抹雪白的衣角,飘过常春宫前的水榭花台。
那人在常春宫前停了停,听了听里面的“惨叫”,眉目沉静。
“大师……”身后的太监试探地问,“您是要去常春宫吗?容奴才通报。”
那人回过头来,眉目清透,如月色镀雪,天光染云。他似乎在风中聆听,又似乎只是在将某个过去浅浅回想,眼神里有种柔软的凝定,渐渐化作几不可见的一抹微笑。
那样的笑意,祥和安稳,却又带微微的惆怅。
像看见从另一个星空飞来的雁,带来这一生未见过的他乡的星光。然而那光未落进有缘者的眼眸,只在某一处高远,幽幽地闪亮。
“现世安好,”他合十微笑,“我已经见过要见的人,走吧。”
太监松了口气——今天梵因是进来替重病的贤妃祈福的,贤妃吃长斋,最是信佛,如今药石罔效,大去在即,只想见梵因一面,求问来世因果,梵因才进宫一见。不想从贤妃宫中出来,梵因竟不提出宫,自顾自地便走到了这里,倒让他莫名其妙担着心,好在终究没有进常春宫。
前面那人,背影笔直而清逸,一抹淡色的衣角,散在风里,和人一般的静而含蓄。
如那未说完的半句话。
“现世安好,但愿去日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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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两人来过,她悠哉悠哉把一本书翻完,算算时辰差不多,伸个懒腰。
两个嬷嬷紧张地看过来。
君珂笑笑,眼神里小小狡黠,两个嬷嬷其实没大病,一个腰椎间盘突出,一个疝气而已,其实到这个年纪,谁没个七病八痛的?
正要和两个嬷嬷说下日常保养,忽听身后一人倒吸一口长气,惊怒交集地道:“咦?”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一败涂地
那声惊疑听来十分熟悉,君珂一回头,果然看见姜云泽立在当地,维持着一个举起手的姿势,纱幕遮住她的神情,但想来早已目瞪口呆。
姜云泽得了姜太后传召,急急赶来,她已经听说太后没有搜到供状,心知不妙。但敌人太多,供状到底在谁手里,将会被谁拿出来,她毫无把握,也无法去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情势屡屡出她意料之外,越想越将君珂恨之入骨,无奈之下,便想着亲自出手,务必要让君珂服软,交出供状才行。
谁知匆匆来到常春宫,原以为君珂定然辗转哀号,不得不屈服于太后威权之下,哪里想到见到的竟然是这么潇洒悠游的一幕。
“你竟敢……”她看看君珂,再看看两个脸色大变的嬷嬷,身躯微微颤抖,“你们竟敢……”
君珂心想这位郡主虽然心计无双,但那口齿实在不敢恭维,慢条斯理站起身,微笑,“早啊,郡主,吃完早饭了吗?”
“你竟……”姜云泽还在那气得发抖试图找出最给力的呵斥,君珂笑眯眯站定,将锦垫抽起,将杂记交给两个嬷嬷,对着她招招手,道:“郡主,站那么远骂人,不觉得很费力么?骂人,就是该将吐沫星子吐到对方脸上才解气,来,来呀。”
姜云泽被她手一招,忽地打了个颤,想起这位是参加武举,甚至已经进入五甲的女武生,顿时后退一步,别说走到君珂身前了,她干脆绕过月洞门,也不和君珂说话,带着侍女直奔姜太后寝殿。
君珂笑看着,也不阻拦,姜云泽远远绕过她身侧,对着她抬臂一指,纱幕里眼神凌厉,随即匆匆进殿。
“君供奉……君供奉……完了……完了……”两个嬷嬷吓得腿一软要跪倒在地,“给太后知道……我们……我们……”
“给太后知道么?”君珂曼声道,“不,该给所有人知道。”
她弯下身,扫了点泥土,在膝盖头上拍拍,不急不忙从袖管里掏出一管膏药,挤了点在脸上,搓开,眼看着脸就肿了起来,又道:“有胭脂么?”
“有有。”两个嬷嬷连忙从小宫女那里要来胭脂,君珂在脸上敷了几道,眼看着便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被击打出的红杠杠”。
两个嬷嬷目瞪口呆,君珂好心提醒,“嬷嬷们请把戒尺抓好。”
随即她拉散发髻,做披头散发状,把衣服不伤大雅地撕破点,有点遗憾地道:“唉,忘记带点鸡血。”
一切做毕,她往石板地上一坐,提醒两个嬷嬷,“表情!表情!”
两个嬷嬷醒悟过来,搓搓脸皮,做阴沉状。
“太后!她们违抗懿旨,私下勾连,欺瞒您老人家……”内殿的门被匆匆推开,几个宫女扶着姜太后出来,姜云泽急步走在最前面,指着君珂,“……您令她跪诵金刚经,她居然在院子里睡锦垫,看杂记,把您赐下的经书垫在身下……”
“嗯?”姜太后立在阶上,眼珠一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太后……”姜云泽靠在她肩上,“这个女人胆大竟至于此,竟一点也没将您,没将我姜家……”
“嗯?”姜太后皱起眉,拍拍姜云泽,缓声道,“云泽,莫激动,你……是不是气出什么毛病来了?”
“没将我姜家放在……”姜云泽这才低头去看君珂,这一看,舌头顿时就木了,“……放在……放在……放……”
“好臭。”君珂低低咕哝。
两个嬷嬷忍住笑,低下头,将戒尺抓得死紧。
“她……她……她……”姜云泽眼睛发直。
底下的君珂,膝头满是长跪导致的灰土,衣衫凌乱,头发散开,更惨的是她的脸,高高肿起,满脸红杠,一看就是被宽戒尺击打所致。这副惨状看在宫女嬷嬷们眼底,都有不忍之色,连姜太后都觉得,两个嬷嬷是不是打得太勤了?
再看姜云泽,众人的眼神就有些疑惑了——哪来的锦垫?哪来的杂记?哪来的“舒舒服服看小说”的君珂?郡主莫不真是气得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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