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梦沉,也被迫中断了盟民区的事务处理,召回沈相府待勘。
可以说除了主持冀北计划的沈梦沉和纳兰君让外,朝中其余人,并不在意纳兰述和君珂逃生与否的重要性。在姚家和姜家的心里,朝廷的水越浑越好,事端越多越好,这样他们才有机会获得军权,多年来,除九蒙旗营由皇帝亲自掌握外,其余京中军权,都由纳兰君让和沈梦沉牢牢把持,姚家的姜家的子弟,无法获得哪怕一个参将的职位,如今,煊赫无边的这两人终于被泼了冷水,他们的机会来了。
纳兰述逃了又怎样?冀北那边已经陷入算计,纳兰述逃回去也无力重振江山;君珂逃了又怎样?不过区区两万云雷军的统领,别说云雷军不一定听她这个丫头片子的,就算闹反——你听过两万人撼动江山的例子么?
他们逃了更好,逃了,朝廷才有警惕,才不得不分心处置,才会调动更多的边军力量去围剿,才会有两家子弟更多出头获职的机会。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姚家明知那名单来得蹊跷,依旧抓紧了机会推波助澜,姜家反应极快紧随其后,由纳兰君让沈梦沉构筑的铁板一块的燕京,给一份轻飘飘的名单,割开了缺口。
名单虽轻,里面暗藏的心思却厚重,如果没有纳兰述对这些掌权者的足够了解,没有他对燕京贵族私心和势力集团博弈的精准把握,这一份名单,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消息,断断续续传了来,搜捕虽未停止,却因为上头争权夺利而有所懈怠,隐藏在陋巷里的纳兰述和君珂,渐渐摸着了当前燕京局势的轮廓,他们在等待着机会。
柳杏林和柳咬咬,也在等待一个机会。
两人这一天东躲西藏,好几次险些被巡查的兵丁发现,都是柳咬咬眼疾手快,扯着柳杏林躲了过去。
“怎么办?”柳咬咬愁眉苦脸抚着肚子,“寸步难行啊燕京,走了快一天,还没走出两里路,这样子怎么出城?啊我饿死了,又不敢出去买东西,到处是兵,杏林杏林,你为什么要叫这名字?”
“啊?”柳杏林正在紧张东张西望,听她前面说得好好的,后面莫名其妙来这一句,傻了傻。
“叫你一声我就想起杏子林,金灿灿黄澄澄的大杏子,沉甸甸地垂在枝头,望一眼就要流口水,闻一闻香到了骨头里,啃一口甜到了心里……啊我受不了啦!给我咬一口!”
柳咬咬扑过来便要咬,柳杏林哭笑不得推她,“别闹!别闹!”
“你身上一身汗,都发馊了。”柳咬咬嫌弃地推开他,“这又不是夏天,也能出这么多汗,哎,听说城北死了好多人,幸亏不是夏天,不然得出多大事啊。”
“是啊。”柳杏林想起那晚看见的惨状,浑身颤了颤,“幸亏不是夏天,不然死这么多人,又不运出城,瘟疫一定会起来,那全城都要遭殃。”
“嗯,不过我们还是……”柳咬咬突然转过头,一把抓住柳杏林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幸亏不是夏天。”柳杏林吓了一跳,傻傻看她。
“不对不对,后面那句。”
“全城都要遭殃。”
“不对不对,前面一句。”
“瘟疫一定会起来……”
“对!”柳咬咬一拍巴掌,雪白的牙齿又咬上了红唇,“瘟疫!”
“你在说什么?”柳杏林一脸茫然。
“大夫大夫,你名动京城,可有一些奇异的药?”柳咬咬兴奋地攀住柳杏林肩膀,“比如,中了之后,看起来人像是得了瘟病?”
“你要我散播瘟疫!”柳杏林霍然跳起,一脸骇然。
柳咬咬一把把他拽了回来,“是看起来!”
“瘟病病状很多种。”柳杏林道,“天花伤寒都算,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咽喉干涩,都是疫病的症状,但这种病状如何能够冒充?难道你要我给人下药得伤寒?那万万不能,死也不能!”
“笨。”柳咬咬敲他脑袋,“我就不信你就没有那种发燥的,但是又不伤人体的药物,我们不要伤人,让人看起来像是瘟病就行了嘛。”
柳杏林犹豫了一下,咕哝道:“有是有,便是让人看起来像得了天花也是有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你想啊。”柳咬咬兴致勃勃,“我听说那边掘万人坑了,但是似乎又停了,正在讨论是就地埋葬还是运出城埋葬,城北周围百姓现在都在要求送出城去,不然以后不敢居住。那么多尸体,堆积在一个地方,虽说天冷,也不是没有瘟疫的可能,这个时候,只要冒出一小部分人,疑似得了瘟病,朝廷立刻就会将人送出城外,绝不可能把人还留在城中,到时候咱们扮成瘟疫病人,立刻就能出城。”
“你说的倒是好主意。”柳杏林也眼睛一亮,“但如果朝廷心狠,还是决定把坑挖得更深,然后把所有得病的人扔下去呢?那咱们岂不是活埋自己了?”
“那么多人,再深挖坑,你计算过得有多大多深的坑?那得挖到地下水源,朝廷敢让这些尸体弄脏了水源?”柳咬咬嗤之以鼻。
“可是……”柳杏林没话了,半晌吃吃地道,“药都在医馆里,我们怎么过去呢?”
柳咬咬沉默了,这确实是个问题,街上的巡查虽然有所松懈,但其实还是很紧,她和柳杏林两个没武功,又几乎燕京人人都认识的名人,怎么顺利回医馆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无意识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一颗圆溜溜的石子顺脚而飞,滚出了他们藏身的巷子,啪地一声,正卡在一辆匆匆而过的车子的车轮间。
那车子车轮被这石子一卡,原本就因为速度快有点倾斜,这下直接要倒,赶车的车夫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里面的人一声惊呼。
柳杏林突然一把操起巷子边,不知道谁搁在那里的一柄坏了齿牙的钉耙,冲上去,对准车边一顶。
吱嘎一声,沉重的车身被顶住,车夫和四周护卫反应过来,急忙冲上来将车身扳正。
车身倾倒扳正,车帘晃动,露出一张盈盈俏脸,随即隐没,柳杏林一眼瞥见,只觉得有点眼熟,却也没在意。
几个护卫安置好车子,才松了口气,他们并不知道罪魁祸首是柳咬咬踢出的石子,都来向柳杏林道歉,还没开口,一个男子便“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柳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柳杏林偏头对他看看,觉得眼生,急忙也一个礼施下去,道:“正是在下,敢问您是……”
柳咬咬在后面急得直踩他的脚——傻子,这什么时候,你不认识人家,还敢对人家直承身份!
“柳先生,我们是韦……”那护卫说了一半,突然醒悟,四面看看,附到柳杏林耳边悄悄道,“先生忘记了?您救过我家小姐,韦国公府许少夫人便是。”
柳杏林“啊啊”两声,这才想起当初大街救下的那个宫外孕女子,难怪刚才眼熟,不过他做事手术从来只关注病灶,没空看病人的脸,如果刚才露出的不是许家小姐的脸而是肠子,也许他还觉得熟悉点。
许家少夫人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她不用韦家护卫,只用自己家的,所以这批护卫都参加过上次长街救人,知道当初真正救了自家小姐的,其实就是这位柳大夫。
“柳大夫,当日多承您救我家小姐一命,因为不方便,至今没有来谢,如今可算遇见了您……”
“哦哦。”面对许家护卫的热情,柳杏林不自在地甩开手,后退两步,“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请便请便,再会再会……”
“等等!”柳咬咬突然冲上来,拦住含笑准备走开的许家护卫,“喂,你们欠他情是吗?正好,他现在需要你们帮忙!”
……
半刻钟后,柳杏林坐在了富丽堂皇的车马里,满身不自在,两条腿紧紧夹在一起,头也不敢抬。
他对面,坐着环佩玲珑香气袭人的年轻贵族女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柳咬咬打横坐在一边,红唇白齿,笑眯眯地咬着。
这是韦家夫人,许家小姐的车马,流花郡许氏富可敌国,车马宽敞超乎常人,三个人坐着,谁也碰不着谁。
饶是如此,俩枝柳也很意外——韦国公府的夫人,竟然就这么让他们上了车,一个是男子,一个是歌女,她竟然毫无忌讳,虽说有报恩的缘由,却也太爽快了些。
两支柳不知道,流花郡偏远,在那里长大的许家小姐,自小公主似的顺心如意,根本不愿意理会燕京的规矩,要不然也不会以弟媳之身和大伯相好了。
韦家的车马,在京中果然有特权,一路巡查兵丁,远远看见车轮上的标记,便不会过来查看,就算有来问的,护卫们塞点好处,也没人敢于提出要看韦家的媳妇。
韦夫人似乎也根本不担心这一点,微笑问柳杏林,“先生一身狼狈要回医馆,打算如何?”
“我是要去拿——”
“他是要回去开业。”柳咬咬抢在柳杏林面前答话,并用力踩住他的袍角,用眼神示意——别说真话!
柳杏林默不作声,拉回袍角,狠狠瞪了她一眼。
柳咬咬给这一瞪瞪得一愣——呆子怎么了?还会瞪人?
“我要回医馆,拿药,好混出城门。”柳杏林看也不看她一眼,正色将自己的计划坦诚以告,“此事有风险,杏林不敢连累夫人,夫人现在将杏林放下车,还来得及。”
柳咬咬仰首望天,拼命地咬——这没救的呆子呀……
韦夫人怔了怔,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了柳杏林一眼,半晌,笑了。
“君子诚不欺我,柳先生是君子。”她傲然一笑,“许镜容怎敢做小人?”
“送柳先生去医馆。”她掀帘吩咐车夫,“再去城北。”
“多谢夫人。”柳杏林感激长揖。
许镜容微笑,眼神剔透,隐着柳杏林看不懂的算计。
城北盟民区,现在接替沈相的,正是姜家的人,姜家总是要和沈梦沉作对的,正力主将停止挖坑保全清点尸体,好安抚云雷军。
此时如果爆出“瘟疫”,坚持将尸体留住的姜家,只怕也要受到责难吧?
想起那次险些因为姜云泽的陷害而丧命,连带家族都遭受倾覆之险,许镜容眼底就闪过一道凛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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