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
“是我……是我……”舒平埋在地下的脸,发出低低的呜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追杀时……就往这个方向逃跑……可是真遇见你们……我又……我又……”
他承认投奔冀北是故意,众人脸色才好看了些,想想危机之下,人往可以求生的方向奔跑,也是本能反应,而获救之后遇见旧人,羞愤尴尬之下又想离开,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既然来了,就养伤吧。”此时纳兰述才开口,语气淡淡,却截住了舒平下面要说的话。
随即他揽着君珂就要离开,君珂神色犹豫,走了两步,定住不动。
纳兰述叹息一声。
“你不怕是陷阱么?”他在她耳边问。
“怕。”君珂轻轻道,“可我更怕云雷军真的陷入生死危机,纳兰,云雷军不会害我。”
纳兰述沉默了一下。
一直仰头看着他们的舒平,忽然直起身来。
他身上无数伤口因为挣动而鲜血不住滴落,他神情却毫无疼痛,隐隐决然。
“我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心里……”他苦笑了一下,“我心里,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是想着向你们求救……什么拉不下的面子……什么越不过的坎……什么……都没有云雷的生存……更重要!”
君珂震了震,回过身来。
“求你!我来求你!”舒平重重一个响头磕下去,“云雷走不出这草原!我们被王庭围追堵截,堵在西草原一块平地上,已经七天了……七天了,我们冲不出去,反而被王军戏耍一般,被一块块分割打散……他们甚至扮演成来救援的冀北联军,来攻破我们的防线……包围圈越来越小……兄弟们没有吃的……地上的草根都快啃完了……眼看就算不被困死……也得饿死……我无奈之下,也想学着统领那夜擒贼先擒王,带了最精锐的一群弟兄去冒死攻打王旗,结果却被俘……”
他这句话一出,众将先是一惊,随即神色一缓——他肯坦荡说出自己曾经被俘,反倒心底无私。
“羯胡大王……果查……向我劝降……”舒平苦涩地道,“说只要我将你们的主要将领引诱来,就放过我们……我……我答应了他……”
“舒平,你好无耻!”钟元易立即怒喝。
铁钧和晏希各自上前一步,杀气透体而出。
君珂一摆手,“听他说下去。”
“……我答应了他……”舒平咳出血沫,“……然后换得自由……回去后……我召集将领们……决定各自带一路军队突围……走出多少算多少……然后我遇上了近卫营……全军覆没,只剩我一人……我后来神智已经不清……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跑到了这里……”
“你为什么没有按果查的要求,来诱我?”君珂静静地问。
“我能诱得到么……”舒平苦笑一声,“果查想得……太简单……我们已经决裂……这种情形下再回来向你求救……你怎么会没有戒心……”
众将都沉默,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
舒平如此坦白,众人神色反而松弛了些,原先的警惕戒备,渐渐淡去。
“可是现在!”舒平突然膝行到君珂面前,“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不为兄弟们博一搏命我也对不起他们……统领……统领……看在云雷是你一手打造的份上……看在兄弟们一年多随你转战南北的份上……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帐内沉默,有人冷哼一声,“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不说,云雷是统领一手打造?怎么不说,一年多转战南北的情分?”
“小兔崽子,闭嘴!”钟元易立即呵斥神色不满的钟情。
“之前的事,对不起统领,是我舒平一人的错!”舒平听见这句,反而直起腰来,目光灼灼,大声道,“我的错,我自然会领,我领完后,请统领既往不咎,给云雷一条活路!”
说完他头一低,砰砰砰砰四个响头,“这是还当初统领的四叩首!”
四个响头磕得又快又急,随即他反手一拔,便将身边韩巧的长剑拔了出来,反手一撩,寒光一闪,抹过咽喉!
“当!”
又是冷光一闪,一声金属交击的锐响,长剑飞坠,带过一溜朱红的血珠。
一柄飞刀和长剑同时落地,出刀的君珂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向后倒下的舒平,眼神震惊。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露出骇然神色。
舒平咽喉上已经开了一道小口,鲜红如婴唇,仔细看甚至能看见喉骨。
君珂早有防备,出手已经很快,如果舒平有一丝犹豫,都绝不会受半点伤,但他下手当真狠绝毫不留手。
他是真的准备去死!
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一个人下没下杀手再清楚不过,此时见舒平这一剑一往无回,心中怀疑都已散去。
“大帅,统领,末将愿意……”铁钧当先看向纳兰述和君珂,他倒不是对云雷军特别有好感,而是他珍惜一切战斗力,觉得此时如果能将云雷军挽救,也许能换得他们死心塌地回归,将来又多一批生力军。
“你没听见刚才舒平说,草原王庭曾经扮演成冀北联军队伍,攻破云雷的防线么。”纳兰述叹息一声,“只怕你便是去了,也不能得到云雷的信任。”
众人都默然,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君珂,如果说有一个人,只要出现就能获得云雷的信任,那非君珂莫属,哪怕在决裂之后,也是如此。
纳兰述却立即道:“谁都不许去,静观其变!”
“纳兰!”君珂神色一变。
“不必说了。”纳兰述一改平日亲切,神色不容违拗,“这是军令。”
“我们可以派一队斥候先去了解情形!”君珂也有了怒色。
“眼看就要进入尧国,此时不宜再生枝节!”纳兰述神色如铁。
“打探情形影响不了大局!我可以立下军令状,绝不会惹出事端,拖慢大军进程!”君珂上前一步,攥紧双拳。
“我刚才说了是军令,你没听见?”纳兰述霍然回首,眼神如剑,狠狠射在君珂脸上。
“军令也有对错之分!”君珂丝毫不让,目光灼灼如火。
两位冀北联军大佬,生平首次当众吵架,各自勃然大怒,一众将领惊得目瞪口呆,没人敢劝解,纷纷退后。
“军令就是军令,不管对错,必须执行!”纳兰述盯着逼近的君珂,霍然一抬手,已经掐住君珂脉门,手一甩,君珂被他重重甩到一边。
“纳兰述!你讲不讲理!”摔到地下的君珂打了个滚便爬起来,一步冲到纳兰述身边,“云雷是我的嫡系!你凭什么让我丢掉他们!连问都不许问?”
“君珂,你太放肆了!”纳兰述手一甩,君珂全力一闪,纳兰述的手竟然还是把住了她的肩,再次将她甩了出去。
君珂在地上挣了挣,动不了,这回纳兰述已经点了她穴道。
“纳兰述!我也是统领,我也有决军之权!”君珂大喊。
“把她送回大帐,给我看住她。”纳兰述理也不理她,对一众被惊得面色发白的属下道,“加派人守夜!轮班换岗!她就算变成一只苍蝇,也不能给她飞出去!”说完顿了顿,目光威棱四射,扫视周围一圈,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谁要敢和她私传消息,私放她出来,斩!”
一个斩字斩钉截铁,纳兰述看也不看四周,转身便走,众将无声跟随,几个士兵过来将君珂抬起准备送回她的帐中,君珂披散着头发,放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纳兰述,你个纳粹!你个独裁者!你个法西斯!你个希特勒!你个墨索里尼!你个苍蝇!你从头到脚都长满苍蝇!”
……
声音在军营里回荡,苍蝇苍蝇苍蝇苍蝇不住嗡嗡作响,传到主帐内,轰隆一声不知是谁推倒了桌案,整个军营噤若寒蝉,一堆人围在那里,皱着眉思考“纳粹独裁法西斯希特勒墨索里尼”到底何方神圣,想笑又想哭,忍得很艰难……
冀北联军两位首领首次因为意见分歧而暴吵,整个军营都陷入了震惊和不安的状态,当晚君珂帐外,守卫层层叠叠,人墙一般堵住了整个帐篷。
离君珂帐篷不远便是舒平养伤的地方,他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人探看,舒平伤重,也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下半夜的时候,有一条黑影,鬼鬼祟祟溜入了舒平的帐篷,在床边看了他半晌,手指一动,将什么东西喂进了他的嘴里。
半昏迷的舒平,几乎立即便感觉到那东西清苦微甜的柔韧口感,心腹间起了一股滑润的暖流,神智立即清醒了许多。
他睁开眼睛,好半天才辨认出那人的脸,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统领……”
“嘘。”君珂逆龙道现了,咱们就走不掉了!”
“统领你……怎么跑出来的……”
“纳兰述哪里困得住我?”君珂沉着脸,看样子还在因为纳兰述的黑脸生气,不过也有点小小得意,“冀北联军他又不是唯一老大,我恩威并施,再下点手段,谁逃得掉?”
舒平的神情倒也赞同,确实,君珂在冀北联军的地位和威望,并不下于纳兰述,又有天下名医柳杏林相助,手段也很多。
“别说废话了,这肉玉吃了,可保你精神不失,今晚得辛苦你一下。”君珂无声无息将他背起,“带我去看看云雷,咱们悄悄地,冀北和草原,都不惊动。”
舒平伏在她的背上,沉默一会,轻轻道:“好。”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第四十九章归心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
冀北联军营地,笼罩在紧密而又严肃的氛围内,巡哨往来不息,戒备森严。
却有一条黑影,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自各个巡逻哨的缝隙里穿出,七拐八扭,遁出了营地。
看得出这人很熟悉冀北联军诡异严密的巡哨方式,往往巧而又巧地躲过那些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便转出来的哨兵。
那自然是君珂和舒平,不过君珂看似轻松,可等出了营地,舒平发现,君珂的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见鬼,差点就被发现……”君珂咕哝一声,问舒平,“往哪个方向?”
“我被追杀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散逃,但约好了,之后在野溪岭南侧集合。”舒平喉间有伤,说话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