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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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年华-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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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琴买回来的那天,厂家属区里好多人去围观。长机很多人都还只是在电视上看过钢琴这昂贵的洋玩意儿,真家伙还没瞅过呢,不能不去看看新鲜。秦昭昭也去了,那架钢琴好大,乐器行来了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它抬上三楼。没多久,楼上就传来悠扬的琴声,特别悦耳动听。
  每天下午,秦昭昭放学回到家,淘米洗菜做饭时,附近三楼的优美琴声不绝于耳。两个同龄的孩子,乔穆的手在黑白琴键上灵活舞动时,她的手在同锅碗瓢盆打交通。因为父母下岗后都在外面打零工,干得多是一些力气活,她要做好饭菜,让他们一进门就有一口热乎的吃食。
  做饭前,秦昭昭要先换灶里的煤球。换煤球,就是把灶最底下那个已经烧成灰黄的煤球夹出来,丢到门口的垃圾桶,然后再换上一个新的乌黑煤球在最上面。她用火钳夹着要扔的煤球往门外走时,火钳没夹稳,煤球咚的一下闷响砸在地上,碎成一地大大小小的煤碴,同时有灰尘腾起,在小小的厨房里烟一般迅速游走。
  秦昭昭对着一地煤碴一室煤尘呆了半天。她想,她是灰姑娘,如假包换的灰姑娘,却——没有生活在童话世界中。
  3
  在二中念初中的日子里,秦昭昭和同桌的女生谭晓燕渐渐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开学第一天,她们互相介绍自己。谭晓燕很喜欢秦昭昭的名字:“真好听,又特别,不像我的名字那么普通。”
  秦昭昭的名字是她爸爸特意翻字典替她取的,秦爸爸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替独生女儿取名字时却一定要取一个有文化气息的名字。俗气的艳啊玲啊珍啊琴啊一律不用。最初看中了一个“曦”字,秦妈妈说太难写了不要;然后又看中了一个“彧”字,秦妈妈估计这个字没几个人会认识,到时名字都让人叫不出来也不要。最后秦爸爸无意中翻到“昭昭”这个词,琅琅上口,简单好写,又有明亮光明的好寓意。给秦妈妈看了也说好,就这样意见一致地把女儿名字定下来了。
  和秦昭昭一样,谭晓燕也是双职工家庭的孩子。她父母工作的工厂叫红旗柴油机厂,简称红机厂,厂址和家属区在西郊一带,也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因为两个人的家庭背景生长环境都差不多,所以在一起相处得格外融洽投机。所谓“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出身背景环境相似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
  她们班上家庭条件最好的是一位名叫钟娜的女生。她父母都是市中医院的医生,三房一厅的新房子装修得漂漂亮亮,一家三口住得舒舒服服。钟娜热情好客,常带班上的女生去她家玩。秦昭昭去过一次,一进门眼睛都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宽敞干净明亮,洁白的地板砖一尘不染。客厅里的大彩电旁还摆着一台当时很稀罕的录像机,钟娜放录相带给她们看,茶几上两盘堆得满满的糖果点心由着她们吃。
  钟娜虽然如此热情,但是去过她家一次后的女生几乎都不愿意再去第二次。因为当时大多数学生家庭的条件都很一般,她家偏偏那么好,两厢一比较,让人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去过钟娜家后,秦昭昭再看自家住的房子更觉狭窄阴暗了。虽然这时她家的住房条件已经有所改善。
  紧挨着她家隔壁的邻居前两年搬离了长机,邻家同样格局大小的家属房被秦爸爸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占了,家里的住房面积因为扩大了一倍。秦爸爸把邻家那套总面积十七平方米的两间屋子打通成为一个大间,他和妻子搬进去住。而原本他们住的那个十平方米里间就腾出来给了秦昭昭住,外面那个七平方米的小屋则成了客厅兼餐厅,算是住得宽敞多了。可是房子实在太老太旧,这排平房据说是建厂那几年盖的,现在都快三十年了。不但墙脚根处滋生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屋顶盖着的青瓦隙中居然也有长出的青草,让人由衷感慨草籽的顽强生命力,瓦缝里都会发芽生长。三十年的房子已经老了,一下大雨经常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漏雨,得拿盆或桶接着。若赶上没有人在家,漏湿了床单或被子,就只能烧开水灌上一把暖壶焐干淋湿的地方。
  谭晓燕家里的居住条件也不好,她家住着红机厂的一幢筒子楼,每层楼长长的楼道两旁分别住着十几户人家,过道上摆满了各家的零碎杂物。楼梯口那个位置最宽敞处,俨然摆着某户人家为老母亲准备好的一口寿材。谭晓燕小时候压根就不敢一个人走楼梯,看到那口棺材她就害怕。有那么一阵她甚至天天盼着邻居家的老奶奶快点死,好让棺材陪着她入土为安,不要再留在楼梯口吓唬她了。结果后来却实施火葬规定,老奶奶去世后送去火葬场烧成一撮灰,棺材算是白预备了,还没处处理,依然搁在大楼的通道里。
  去过钟娜家后,谭晓燕特别郁闷:“钟娜她们家怎么住得这么好呀!我要是能跟她换一下就好了。就不用每天进进出出都看到那口棺材了。”
  秦昭昭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羡慕,像小时候羡慕乔穆的爸爸是厂长、左志兵的爸爸是供销科的干部那样,又羡慕起钟娜的父母是医生,可以让她生活得那么好。真的呢,如果可以跟她换一下该多好哇。
  可是再怎么羡慕也没有用,人家的是人家的,永远不可能跟她们换。
  红机厂这一年也同样不行了,谭晓燕的妈妈先下了岗。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再想找份工作不容易,连番碰壁后,干脆改装一辆三轮车在二中校门口旁边的小巷里摆摊卖麻辣烫。既有各种麻辣串小食,也能煮汤粉面之类的,方便女儿中午过来吃午饭。她的主顾也大都是中午从二中学校溜出来吃午饭的学生们,一天下来虽然赚不到什么大钱,但至少每个月除去开支外还是小有盈利。
  谭妈妈在学校附近摆麻辣摊,谭晓燕起初嫌丢人,生怕同学知道了会看不起她。嘴里嘟嘟囔囔念着让母亲上别的地方去摆摊。
  谭妈妈劈头盖脸把女儿训了一顿,嗓门大得像打雷:“丢啥人了你丢啥人了?你妈是偷了还是抢了让你这么抬不起头来?我自食其力靠劳动赚钱怎么就丢人了?你要嫌丢人的话行啊,这摊我不摆了。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下岗费买成米天天煮粥吃一家人也饿不死,不过你就别再今天想吃这个明天想买那个了啊!”
  谭晓燕头一回看妈妈这么生气,顿时就哑了。
  “你妈我以前好歹也是光荣的工人阶级,你以为我现在愿意摆摊做小贩吗?这不没办法嘛,总要想办法赚钱活下去吧?你还在上学,将来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当妈的为了你为了这个家都抹得下脸面做小贩,你倒还嫌我给你丢人了,你真是要气死我啊你!”
  谭妈妈狠狠训过一顿后,谭晓燕的那点虚荣心被惭愧彻底击败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地不在同学们面前提妈妈的麻辣烫摊子,反而经常跟班上同学说,校门附近的小巷里有一家麻辣烫摊子是她妈妈摆的,请他们去尝尝,如果觉得好吃的话请多多光顾。
  谭妈妈摆了麻辣摊后,谭晓燕中午经常拉着秦昭昭一块去吃麻辣砂锅粉当午餐,免费,不收钱。一次两次还罢了,次数多了她就不好意思。谭妈妈倒是一个很爽利的性格,笑吟吟地对她说:“昭昭,你以后中午就和晓燕一起来我这里吃午饭好了,学校食堂又贵又不好吃,回家吃又太远不方便。听我们家晓燕说,你学习成绩很好,平时没少指点她的功课。每天来阿姨这里吃碗粉,就算是阿姨替晓燕交补习费了啊。”
  谭晓燕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很一般,其实她是个聪明学生,但严重偏科。作文写得很好,总是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念,数理化却糟糕得一塌糊涂。一起做作业时,秦昭昭经常替她讲解那些数理化难题。她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却对那些方程式平方根等稀里糊涂的。末了干脆把课本一推:“不做了不做了,我们聊天吧。”
  聊天的内容,往往跟男生有关。秦昭昭会说起乔穆,而谭晓燕会说起一个名叫郑毅的男生。
  郑毅是谭晓燕小学五年级的同学,也是当时班上数学老师的儿子。那是一个白净俊秀的小男生,六岁时因为身体条件好,被选去市体校学体操。学了几年后又因为实在太辛苦了,小孩子委屈大人也心痛,于是又转到普通学校上学。作为曾经的体校生,他在体育课上随随便便做几个动作就镇得全班学生都一愣一愣的。
  谭晓燕一直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体育课郑毅在学校操场上表演的单手翻跟斗,连续向前翻了七八个跟斗后以笔直标准的一字腿结束,那一连串灵活优美的肢体动作让她看呆了。幼小的心灵里,就这样记忆深刻地烙下了一个小男生的矫健身影。
  郑毅只在她们小学读了一个学期就又转学走了,他父亲想办法调回了老家南昌,他跟着父亲去了南昌。他走的时候,班上很多同学按当时的风气买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准备送给他,谭晓燕也格外精心地挑了一本。因为他已经不来学校了,笔记本就由班长收齐后送到数学老师那儿,她却很客气地退回给学生:“郑毅已经走了,这些笔记本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那本没有送出去的笔记本,谭晓燕舍不得用,一直爱惜地收藏在抽屉深处。这就是她仅有的,唯一与郑毅有关的东西。
  谭晓燕之所以对郑毅的印象深刻,是因为在此之前她所见过的同龄人中,没有谁像郑毅这样特别。体校转来的小男生全然不同于身边的同学们,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受。
  郑毅之于谭晓燕,就如同乔穆之于秦昭昭,在她们单调平淡如黑白默片的生活中,他们的存在是一道独特的七彩风景,风景那边独好。教她们不得不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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