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未目色恨恨,手渐渐握紧,雪白的手背上根根青色血管突起,我肩胛疼痛难当,但心中难过,既然挣不脱,也懒得再挣,更懒得与她争执,只转过脸去不想看她。
她忽然道,“你在想着先生是不是?先生神功盖世,必定无恙。你想回去吗?我告诉你,无论先生现在何处,你总是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心一震,立刻反击,“你呢?你以为你还能见到他吗?你还敢见他吗?”
她浑身一震,而后双目猛地泛出红色来,是那种怒火掺杂着怨恨的红光,“你懂什么?我与先生,一同从圣山上下来,一路追随他左右,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与先生在一起短短数日,竟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你既然追随与他,为什么又要杀死青风,将我送到那些长老手中?”青风虽对我不好,但他只是个孩子,口口声声叫她姐姐,这女人狠毒至极,我一想起青风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益发厌恶。
“这一切都是为了先生好,你体内藏有我教圣物,干系重大,他得了你,一心想带你回教,可先生不能回去,他不能……”她半途语塞,半晌才接续,“先生不该留你!”
我最烦她这种口气,“你不要口口声声先生先生,你不过是那些长老派来的走狗,再说了,他留我与否,与你何干?”
我话音刚落,船舱中“啪”的一声清脆响过,我脸上火辣辣的,被她掴了一掌,生疼。
她瞪着我,胸口起伏,略带喘息,情绪极端不稳,“先生为你所惑,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只要我将你交给长老们,让他们将你体内圣物取出,先生便不必再亲自带你回教,他也会明白小未今日所做的才是对的。”
我哑然,“你,你疯了?”
她面色一变,又要扬手,半空中被人一把抓住,是闻素,冷声道。
“你在做什么?”
“我……”小未才吐出一字,身子便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落进水中。幸好她功夫不弱,半空中丝带挥出缚住船尾,纵身又跃了回来,刚立定身子,闻素再挥出一掌,就掴在她脸上,响声过后,小未嘴角处慢慢溢出血来,惨白脸色,殷红鲜血,一眼望过去,分外惊心。
我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都为面前这一幕怔住。
“我已说过,她的身体还有用,你可是聋了?滚出去,别再进来。”
小未双拳紧握,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却不是看着闻素,只是对着我。我被她看得恶寒,但她不吐一字,胸脯起伏,最后慢慢低下头来,咬牙说了声,“是。”一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闻素立着不动,我垂下眼,继续发呆,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小未的声音突然从船尾传来,“左使!隼来了!”
闻素从我身上收回目光,掀帘而出,我见一只青黑色的鸟,鹰一般盘桓落下,直落在闻素抬起的手上,他解下缚与鸟爪上的小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卷薄薄的纸张来,低头凝目看过,目光变幻不定。
帘子翻动,视线时有遮挡,隔着这些距离,我也看不到那张纸上所写何字,但小未立在一边,虽不敢上前,但视线定在那张纸上,眼中尽是掩不住的专注期待之色。
我心中忽地燃起希望,难道那张纸上有莫离的消息?
即使不能见到他,至少让我知道,他仍平安无事。
“喂,那上面写了什么?”我开口问。
那两人完全不予理睬,我再做努力。
“需要看那么久吗?是不是不识字?我可以帮忙。”
……
我这句话说完,船舱内外,一时静默,就连那摇橹人的手都停了一下子,小未更是表情扭曲,闻素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但背影僵直,貌似忍我忍得很是辛苦。
我的要求自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闻素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说话时也不看我,只道,“常令,连夜赶路。”
船头那摇橹人应了一声“是”,只听水花泼溅,轻舟借着顺风破浪向前,两岸苍翠晃眼而过,碧波中速度快得惊人。
我眼巴巴地盯着闻素手中的那张纸,他弯腰,掠开帘子走入船舱,看着我的表情,忽然微笑。
闻素五官秀美,笑起来虽不如红衣百花初绽,但也尽显风流,只是我刚才见他出手狠辣,心上仍有阴影,实在无福消受,被他笑得浑身一阵恶寒。
我垂下眼,纸片被他捏在手中,只露出一角白色。
“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开口,温文尔雅地。
我想点头,但恶寒还在,一时做不出反应来。
闻素伸出手来,在我面前五指一合,那白色的纸片,转眼化为粉末。
他仍是微笑着,“这样呢?”
我愣愣看着那些细碎粉末飘扬落地,要是搁在三年前,我一定觉得闻素神乎其技,若我还是那个养在深宫的平安,说不定就要边笑边拍起手来,只当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幻术。
但现在,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粉末飘落,消失,眼前一片空白,再不可能为这样的情景露出笑脸。
我只是可惜,当我无限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的时候,偏偏这一切都是最真的现实。
闻素又开口,仍带着那个恶意的微笑,“可惜,平安姑娘,你既非我教中人,也不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我教密函自是不能让你过目。不过请放心,过些时日,你自会明白一切,只要你不死。”他慢慢地把话说完,嫣然一笑,就在我面前盘腿坐了,像是要这样对着我到天荒地老去。
……
旁白:上次贴错,这次她改在这里了
第 69 章
闻素与小未对我的嫌恶明显至极,我在之后的时间里一路沉默,只当他们是透明的。所幸闻素还明白我是那盛着圣物的重要容器,除了任我丝带缠身之外,并未碰我一根手指头,小未受过教训,直至天黑都未再走入船舱一步,船尾孤单的一道白影。
我想起她之前的表情,忽然觉得她也算是个可怜人。
只是这女人所说的话,却让我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她口口声声说将我掳走是为了莫离,又说莫离地位崇高,教中无人敢伤他毫发,但细听她的话,却又是竭尽所能地要阻止莫离回到教中。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莫离带着这些人离开圣火教,三年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一定要将我带回教中去。
我想不通这一切,索性不想了,轻舟简陋,船舱内只有一张小桌,闻素也没有点灯的意思,独自坐在我对面,盘腿打坐。
小船轻盈滑过水面,过千山,穿万壑,一路向西。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那摇橹人仿佛有无穷精力,竞夜赶路。
船外月光明亮,我又哪里睡得着,天水坪上传来的那一声巨响仍在耳边,我不敢闭眼,怕自己胡思乱想,眼前只有盘腿静默的闻素,转过头,又看见船尾那个孤零零的白影。
接到飞隼传书之后,闻素对我笑了,虽然是恶意的,虽然他之后更加恶意地在我面前粉碎了纸条,但我能不能据他的反应推断,他能有心思那样捉弄我,莫离该是平安无事?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让自己相信这才是事实为止,但眼睛仍是不能闭上,水浪起伏,两岸猿声隐约,月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凄凉如水。
我就这样透过时分时合的船帘缝隙,静静看了一整夜这样的月光,这一夜如此漫长,漫长得让我最后生了幻觉,幻觉有个瘦高少年持枪而来,月色中对我微笑,眉眼春风化雨。
我看着他,无声地叫了他的名字,“季风。”还想说话,只是不敢,怕惊动了他,再不得见。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久久地盯着他,最后眼眶刺痛难当,让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他已经消失无踪。
闻素仍在我面前盘坐,小未白衣飘然,风中静默,我垂头,无限后悔,后悔自己竟然闭上了眼睛。
看吧,就算是幻觉,我都没能留住他。
晨光透过江上薄雾缓缓铺开,常令一夜行舟,到了清晨水域两边逐渐热闹,有人家靠水而居,船只往来穿梭,最后船靠向岸边,泊停在一个热闹非凡的城镇码头之上。
闻素再次点了我的穴道,再用斗篷将我兜头罩了,我行动不能,下船时是被常令抱着走的。
常令身形高壮,手臂与那船撸差不多粗细,抱着我就像抱一个孩子。
斗篷帽檐低垂,我眼前只有常令那张铁黑色的脸,码头热闹,我正想着如何能找到办法逃离这些人,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就在我耳边。
“常先常保都是被右使所杀的,是不是?”
我猛地一惊,想起那两个死在雨中的男人,再看眼前这人,虽然面貌与他们没有一丝相像,但既然都是同姓,说不定有什么亲近关系。
他问这句话,明显意图不善,我不欲多言,只是抿唇不语。
他并不追问,沉默地抱着我继续往前走,码头上泥泞不堪,做鲜鱼生意的,上货卸货的,接送亲友的,四下熙攘,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浓烈的味道,我们走过一群搬运重物的脚夫之中,洪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闻素在前,小未在后,被那些人隔开稍许,我突然又听到常令的声音,“常先是我亲兄,那日替我而去。”
他胸膛震动,声音像是被人用力挤压出来的,我再看他一眼,他双目直视前方,铁黑色的脸仍是紧紧绷着。
我忽然有些怜悯这个男人,想想常先死得确实冤枉,但他拿这个问题来问我,又叫我何其为难。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的。”我最后只憋出这句话来,前头有人牵着马迎上来,闻素与小未纵身上马,常令再走几步,将我送入随行的马车内,放我下来时目光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不说话,沉默到极点。
我被他看得难过,嘴一张,欲言又止,车外传来闻素的声音,沉声叫他名字。
“常令。”
他立时直起身子,合门而去。
车窗封闭,我又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