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他声音微有些僵硬。
我已经动不了了,他不知赶了多少路,那衣摆上满是风尘仆仆的味道,凑得近了,就有另一种味道浓郁起来。
血腥的味道。
5
我几乎是立刻就惊恐起来,再也躺不下去,从床上跳起来就往他身上摸,他拨开我的手,头发略有些散了,额发垂落,难得一见的疲惫。
“我没事,那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我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他的脸上的杀气吓了回去。
难怪之前贺南会对他唯唯诺诺,我一直站在他的背后居然没有发现。他这样一脸凛冽的杀气,就像是刚杀过几百个人,而且还准备再杀几百个的样子,不要说武功不济的贺南,任谁见了都会手软脚软的。
他看了我的表情一眼,微偏了一下脸,伸出一指指床,又重复了一句,“躺好。”然后转身便出去了。
我茫然了一下,不知他要去哪里,但是身体在他离开木屋的同时已经有了动作,一下就从床上跑到了门边。
他出门时反手将门合上了,但是木屋简陋,薄薄的门板上全是稀疏缝隙。我手放在门上,还未推门而出,眼睛就透过那些缝隙,清楚地看到他在溪边的背影。
他竟然在捧水擦洗手脸 ,很仔细地,最后立起身的时候又低头看了一眼衣服的下摆。
就这么几日,他又瘦了些,被月光拖长的影子长而薄,在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推门而出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所有要做的事情,转身向木屋走了回来。
我忽然没了主张,眨眼又跑回床上,欲盖弥彰地用被子将自己卷了起来。要是文德知道他教我的天下无双的轻功尽用在这些时候了,难保不会吐血。
莫离推门而入,仍是很轻的脚步,其实只要他略微提气,脚下尽可以落地无声,但他走进这里的时候一直没有那样做过。
或许他觉得没必要。
他的脚步在床边停下,然后坐了下来,坐在我身边的床沿上。
“不热吗?”他看着卷在被子里的我开口,脸上仍有些湿漉漉的,刚才垂下来的那绺额发粘在他瓷一样的额角边,之前那些凛冽的杀气已经没有了,即使还有 一点淡淡的残余痕迹,看上去也只像是另一种倦怠。
我刚才还在屋顶上摊着手脚吹风,现在便将自己卷在厚厚的被子里,当然是热的,被他这样一问更是再也待不下去,而两只眼睛只知道看着他,又把手从被子 里伸了出来,抓着他的衣摆仔细盯了两眼。
那些血迹早已经凝固。莫离虽然不像文德那样有洁癖,但平素一向整洁,这 天奔波来去也有换衣服,大多是黑色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倒是很合身,今天这一身也是。暗夜里凝固的血迹在黑色衣摆上并不显眼。否则我也不会凑近了才发现,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果然只是一些飞溅上去的血迹,并不是他的。
我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他正看着我,双目与我相对,忽地微笑了一下。
“不怕了?”
无论是过去的季风还是现在的莫离都是素来少笑的性子,难得一笑,我只觉得眼前春水如画,两手一动,几乎又要去捂住自己的鼻子。
他那点笑意在眼底微晃,伸出右手,四指并拢,在我的前额上轻轻抵了一下,哑声说了两个字。
“没用。”
我真是没用,过去身为皇女的一切尊贵都随着时间而打风吹去,尤其是面对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莫离将外套脱了,上床与我躺在一起,我见他确实没有受伤,心里就安定下来,头靠在他的肩膀便,想与他说话,但看他双目微合,又像是要睡了。
他这些日子时常离开,我虽然不喜欢,但也渐渐习惯了,但今天看到那些血痕,实在忍不住不问,眼睛看着扔在床边的那件外套,嘴里情不自禁。
“溅到那么多血?”
他嗯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谈。
与莫离大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当然知道跟他说话得要诀是锲而不舍。
他虽然不爱讲话,但是你真的铆起追问,偶尔也是会回答个一两句的。
所以我就追问:“你又遇上什么人了吗?”
他合着眼睛,许久没答,正在我就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我去了一次重关城。”
“。。。。。。”
“两国开战,墨国突袭,城里很乱。”
“。。。。。。”
“城门已经破了,士兵跑得比百姓快,死了很多人。”
“。。。。。。”
“你在发抖吗?”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伸过来手,抱住了我。
即使是这样温暖的怀抱,都不能让我停止颤抖。
两国开战,战争。
我能够想到的,只有连绵的火光、血、惨叫,还有挣扎在生死之间的人的脸。
我甚至想到了客栈里的那个老板,那个胆小如鼠,只会点头哈腰的老实人。
他那个单薄简陋的小客栈,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天下已经太平了快十年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开战?
皇兄登基的时候,不是牵着墨斐的手说过,要与他永世交好的吗?他甚至要我嫁给那个男人,两国和亲,以求边关永固。
可是我逃走了。
我听见细微的一声响,从我身体里发出来的,像是什么东西被崩断了。
战争。
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让我恐惧的东西,尤其是在我觉得愧对所有人的时候。
“好了,我在这里。”他等了一会了,等不到我的回应,很轻地突出一句话来,将我举在胸前,就像那晚一样,亲了一下我的嘴唇。
他的嘴唇温软微凉,而我却像是一个在冰下溺水的人,突然间找到一条唯一能够求生的裂缝,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
我仰起头,这姿势让我含住了他薄薄的嘴唇。
他该是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抱着我的双手微震了一下,然后力量突然变大。我的腰肢在他手中,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力握得哼了一声,嘴里有潮湿而滑润的感觉。他的舌尖长驱直入,与我的纠缠在一起,含舔吮吸,像是要将我吞吸下 去。
我从未尝试过这样的亲吻,身上渐渐发烫,心脏跳得紊乱,眼前迷离,只有大块大块的色彩飘动,却什么都抓不住。
炙热的亲吻仍在继续,我神志开始昏茫,怕自己会晕过去,又不知道怎样挣扎,只会叫他的名字,但是舌头还在他的嘴里,这声音含糊不清,就连我自己都听不懂。身体还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大腿内侧像是被什么东西咯住,坚硬滚烫,烫得我不自觉地移动双腿。
他的亲吻突然停止,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吟,呼吸急促,额角蒙着一层汗水,双眼也紧紧闭了起来,像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我被吓住了,积聚残存的一点清醒意识问他:“你,你怎么了?”
他将我从身上移开,掌心烫得像火,黑色眼睛湿漉漉的,不知压抑了多少东西之后才沉淀出来的颜色,只一眼便让我心脏猛跳。
“莫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追问,却听自己嘴里发出的是一种沙哑陌生的生硬,怪异得。。。。。。让我自己都想掩住耳朵。
他果然听不下去了,伸手将我身子扳转,要我面对床里,不让我再看到他的脸 。
我背对着他,只觉他一只手握在我的肩膀上,用了许久的时间调匀呼吸,我屡次想转过身去看他,都被他的手阻止。
我做最后一次努力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开口,低哑的声音里微有些挫败的感觉 。
“我不想那么急,我还想你见一个人。”
我身上还有残留的热气,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听到他这样说,只知道糊里糊涂地重复,“见一个人?”
他又说不下去了,握着我的肩膀,身体与我保持着一点距离,并不远,两根手指的缝隙。
“睡吧。”
他这样的语气,基本上就等同于“我不会再和你谈下去了”。我虽然听得明白,但仍不甘心,眼前还是只有他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不知有多想回头再看一眼 。
但是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也一直没有再抱住我的意思。我努力了一会儿不成功,后来也没劲了,终于静下来。
屋里没了声息,之前的混乱过去,我的脑子终于得了余力,再次不能自控地想起他亲吻我之前所说的话。
他说两国开战,此时此刻,边关内外,早已不知是如何模样。而我在这地底山谷之中,犹如世外桃源,哪有一点战争的阴影?
还有我皇兄,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我这样想着,心里就禁不住地打哆嗦,头顶有低哑的声音,像是梦呓。
是莫离在说话,问我:“平安,我是谁?”
我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心里正难过着,便没有了之前那样对翻过身去的急切,只低低答了一句,“你是谁?你是莫离啊。”
背后一暖,却是他终于收手,将我揽进了怀里。
第二日便是月圆之夜,莫离没有再离开,就在谷里陪着我等日落。贺南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准备工作,相形之下。我们两就显得非常的无所事事。
莫离极少有这么闲散的时候,居然来了兴致,带我到木屋后头,将长鞭里的金丝索抽出来,低肘转腕,挥了几个式子给我看。
他惯用长鞭,这几下挥动自是凛冽有风,那金丝索其实只是一根细细的链子,一头尖锐,既可做锁链也可做武器,他最后一招挥出,那尖端咄的一声扎透了一颗梁柱粗细的大树,收回时一个透明的窟窿,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有森森寒气冒 出来。
我看得眼都不眨。他收势侧头,问我:“怎么样?”
我眨眨眼,立刻大力拍手。
“莫离,你好厉害!”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额头抽痛,睁开眼睛时声音便冷了几度,“学会没有?”
我啊了一声,傻了。
他也不与我啰嗦,走过来将那根链子交在我手里,“这几式虽然简单,但很实用,若你遇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