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宛如盆凉水浇了下来,逼着穷人拿出钱来和在身上割肉没多大区别。
我妈身子一晃,伸手扶住了墙。
“做。怎么也得做,总不能眼睁睁送个活人去死。他是我爸。”我缓慢又笃定地说。
医生叹气,点头:“那行,你们尽快准备好钱,药物和器材关系医保进不了多少,自费压力不小啊。”
“大概,要多少。”我艰难地开口。
“一根动脉六七万。三根……”医生顿下话:“哎,这手术得请专家来做,其中还不算其他费用,扣除能报销的,怎么也得再准备十四五万吧。”
我不由张开了嘴。
我爸病情时好时坏,胰岛素很贵,这药的报销又只到百分之四十二,剩下的都是一张张钞票投进去。对很多家庭来说十五万不算太大的数目,可久病囊空的我们根本拿不出来。自打我爸病后亲戚朋友就和躲传染病似的躲着我们,能借给我们家这点钱的人真是一个也没有。
我想了想,逼回眼泪转身挽住我妈的胳膊:“妈,你说的对,我是该重新嫁人了。不管是给人当后妈还是那种缺胳膊少腿的,只要肯给十几万的礼金我就嫁。”
丈夫和女儿对她来讲都是肉,她的沉默和不知所措我完全可以理解。
其实前一段有个丧偶的四十岁男人好几次拖人来和我妈说婚事。那男的有点秃顶,个子只有一米六三,脚还有点跛,是国企的技术员,据说是个老实人,月收入好几万,老婆死了之后留下个七岁大的女儿,如果我嫁给他这笔钱他是肯定会出的。
我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崩溃地捂着额头:“爸妈,爸妈对不起你,都是家里太穷造的孽,造孽啊这是。”
想到再嫁这事儿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心里挺平静的。感情这种事对我来说太虚了。很多曾爱的要死要活爱的,坍塌的时候只需要一瞬间。真的只有到我爸妈这年纪才敢说守了对方一辈子。
我艰难地笑了笑,宽慰地拍着她的肩:“妈,别这么说。老话说的好,养儿养女为防老。我爸没病之前你们供我读书再苦再累都没张口。这会我不可能眼睁睁什么都不做,再说嫁人是好事,听说那人的人品不错不是吗?你不是也常说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妈嘴唇抽搐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江辞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他的影。
也对,他明天要结婚了,今天不该耗时间在这。
☆、014 他的无情和慈悲
病床上,我爸带着呼吸罩,脸色就像是从棺材里倒出来似的。医生说他暂时还不能说话,可他苍老疲倦的眼睛死死盯过来,眼泪不停转着。
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种样子,死活憋了两个多小时拎起水壶说去打水就出了病房。
失魂落魄地拐了好几个弯,我猛地撞进个紧实的胸膛。抬头看见江辞云皱着眉,咬牙切齿地说:“松脚。”
昨天公司周年庆所以我穿了高跟鞋,整个鞋跟都嵌在他皮鞋顶端,等我提腿他的皮鞋已经凹进去一大块,脸色也乌泱泱的。
我红着眼睛,有点抱歉地问:“你没走?”
江辞云手上提了两个袋子给我:“出去给你买衣服了,穿这样像话吗?”
“你不把衣服都丢了我能穿这样?”没来由的,在病房里就憋很久的眼泪唰的滚下来。
他皱着眉,深沉均匀地落下呼吸:“衣服帮你买了,手术费我也交了。还哭什么,怪丑的。”
“十几万,你说你交了。”我一度觉得是耳朵出了问题。
他轻松地应了声:“嗯。交了。发票拿好。”
“你哪来的钱,再说咱俩,咱俩也不熟啊。”我盯着发票脑子有点懵掉。感激,害怕,惊慌,不知所措,反正什么情绪都有。
江辞云身子一倾,慵懒地靠在墙上:“车当了,我还有点存款,正好够。”
“你之前不是说车是借的吗?”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我爸病重的时候就连亲兄弟都是躲的躲,断的断,江辞云一个还算不上朋友的人居然拿出十几万?
他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急得直上火:“你明天就结婚了,这会却把车卖了,存款也都干净了吧?你老婆要是问起来这算怎么回事?不行。这钱我不行要,得马上去找医院前台退回来。”
把水壶往地上一放急匆匆往收费台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声后想起个闷沉沉地声音:“唐颖,钱退回来很容易得很。别人的闲话重要还是你老头的命重要,想清楚。”
刚刚还往前迈的脚再没有勇气踏出一步,我突兀定在走廊中央,身子也僵直了。
江辞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在我身后停下了。
他的气息掉在头顶,我慢沉沉转过身,抬头看着他:“如果我拿了钱,你要怎么和你老婆解释?”
这太不是回事儿了。
“我老婆?”江辞云瞟我一眼:“唐颖,谁要是付得起你爸的医药费就嫁给谁,是原话吧?”
我愣了三秒,竟噗嗤一声笑出来:“江辞云,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你该不会付了钱要我嫁给你。”
他纹丝不动,淡淡地说:“做人,要讲诚信。”
我的笑瞬时僵在嘴边,他好像不是在逗我。
江辞云的眉心皱了皱,稍有些不耐烦:“衣服换了,准备好身份证和户口本,跟我走。”
“你他妈疯了!”严靳不知道从哪儿忽的冒出声来。他大步走过来朝江辞云吼:“你他妈真是屌得一塌糊涂。放着干干净净的姑娘不娶,要娶只破鞋?”
破鞋两个字狠狠伤了我,自卑遮也遮不住,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江辞云转头看了我一眼,短暂而安宁,紧跟着就听他语气淡淡的对严靳说:“别说是离过婚,她就是个外星人我也照娶。”
☆、015 他的无情和慈悲
我和严谨不约而同地瞪着眼,张着嘴。
严谨咬了咬牙,指着他:“辞云,他妈玩大了吧。你照常结婚,婚后想玩女人还是可以玩,要真娶个离过婚的,多少人会戳你脊梁骨?”
我心里一沉,这就是大多数男人的感情观吗?结了婚还可以照玩?心里一下就憋了口气,想到去年十月那一天的画面,又想到严靳把沈茵给睡了还能大放厥词,我恨得牙痒痒,狠狠瞪着他。
严靳没管我,继续劝说道:“辞云,你说宴席都定好了,两方亲戚也都通知了,这有点任性了吧?你家老头知道还不撕了你。”
“你话太多了。”薄薄的怒意灌进了江辞云的语气中。他大手一挥,一个猛力把严靳给弹到了墙上,带我快速进了医院的电梯。
严靳脱了鞋往电梯扔,嘴里还骂道:“老子是为你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
电梯门恰时关上了,严靳的声音完全隐没。
“一会去大厅的洗手间把衣服换了,我们去登记结婚。”江辞云说。
我悻悻看他一眼:“给我个理由。”
江辞云沉吟片刻:“我不能和那个女人结婚,这就是理由。”
“为什么不能?”
江辞云的咬肌浅浅一迸:“她才刚满二十,和我差十岁,我都能做她叔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可你为了不和她结婚就和我结婚?这都什么逻辑?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牺牲太大了。我离过婚,你不为自己想想,你爸妈那边交代得过去吗?”总觉得江辞云这个提议不仅大胆还挺荒唐,完全不像个三十岁男人会做的事。
正在这时,江辞云的手臂伸过来啪得一声竟壁咚了我。
他脸一寸一寸压下来,又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住:“怎么交代是我的事。”
我轻轻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可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着。
江辞云的唇凑到我耳畔,淡淡地说:“还是你觉得我连个秃子都比不上?”
我眼睛一提,丫的他之前到底偷听了多少才出去给我买衣服的?
比起嫁给秃子,江辞云提出的这一切的确更让人心动,可我很多顾虑都在不停混淆着我的判断能力。
“江,江辞云,我总觉着咱俩……”我话还没说完,他淡淡的打断了我:“唐颖,我们只是形婚。”
或许是江辞云浑身展现的气场都过于强大了,我竟有点怂逼样,一时间不敢再说话。
他缓缓挺直了脊梁骨,一手悠悠然插进了裤兜里。正好电梯到了一楼,我去洗手间换衣服,江辞云在门口等我,等换完衣服出去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像在思索什么,毫不意外的手上夹了根香烟。
“换好了。”我挺不自在的,江辞云买的是大牌子的连衣裙,价格我不太清楚,但肯定不会太便宜。颜色是很简单的米色系,而且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点短。
“嗯。”他把烟丢在地上碾碎,缓慢抬起头。
☆、016 他的无情和慈悲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紧张的手有点冒汗:“我平时蛮少穿裙子的,好像有点奇怪。”
江辞云地唇角一挑,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好看。”
就是因为这句赞美,内心百般挣扎的我最终拿了户口本和他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至于原因,其实和我以前的经历有关。
陆励一向都说我穿衣服没有气质,穿什么衣服都穿不出味道来,其实我自我感觉还可以,可陆励一次都没夸过我。他应该算是那种典型的传统男人,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做家务生孩子这些都是女人理所应当的。总是口口声声说宁可我顶着一脸疙瘩也不喜欢我化妆,可最后却被外面化着妆穿着超短裙的妖精所吸引。
于是,一时脑热下我和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登记结了婚,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职业,喜好,生活环境,反正一切都很空白。
结婚证的图章盖上去的时候我才渐渐冷静下来,但冷静已经于事无补,还带给我深深的不安和焦虑。
“唐颖。”从民政局出来,江辞云突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