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施逄终于正眼看他,紧抿的唇微微一张,冰渣子一般丢出两个字:“闭嘴。”
“……”
于鱼默默缩回角落,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只妖怪的话没讲完,后边应该还有一句‘不然吃了你’才对。大概是这个妖怪太懒,懒得开口。
下午四点多,车子终于到达县城。
于鱼又斗胆了一次请柳施逄下车,然后在妖怪凶狠的视线里缩着脖子心惊胆战跑前跑后。
四点多这个时间实在不好,不算晚又绝对算不上早,让人错觉似乎还能趁天光做点什么,可实际上一整个白天都已经要过去了。
于鱼小跑着跟上柳施逄的脚步,他以为妖怪走这么快肯定是有了下一步计划,哪想到柳施逄走到路口后就不动了。
于鱼左右张望,绿灯亮了又红红了又绿,身旁人流换了好几拨,就他们俩还杵着。他掰掰指头,小心道:“柳先生,咱们要去哪?”
柳施逄侧头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于鱼又问:“柳先生,我们是先去找我哥哥还是先住店?”
这只妖怪还是没说话,要不是之前在车上他掷地有声的一句‘闭嘴’,于鱼简直以为这吃人的妖怪是个哑巴。
对面绿灯又亮了,他试探地开口:“柳先生,我们过马路吧?先找家宾馆住下,然后再想其他,可以吗?”
柳施逄没动,于鱼狠狠心,率先踏出一步,往对面走去,然而才走两步,身后的妖怪大踏步跟上,超过他走在前头,于鱼只好又小跑着跟在他后边。
没走多远,两人又停下,于鱼抬头一看,是间酒店。他现在似乎能稍微猜到一点这个连说话都懒得开口的妖怪的意思了,眼见柳施逄不动,他连忙道:“柳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住宿吗?我觉得很不错,咱们进去吧。”
柳施逄冷冷一哼,似乎嫌他啰嗦,于鱼低着头上前给他推开玻璃门,他一点不客气就进去了,大爷一般坐在大厅沙发上。
于鱼撅撅嘴,认命地翻出银行卡和身份证,跑去前台开房间。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前台小姐打这两人进门就注意上了,现在她眼珠子黏在柳施逄那儿,嘴上却能热情娴熟地招呼于鱼。
“你、你好,我想要两个房间。”
“请问您是要单间还是标准间呢?我们酒店还有豪华套间可供选择哟。”
“我、我想问一下它们各自需要多少钱?”
“因为现在是黄金周期间,我们酒店特别推出优惠活动,单间128元,标准间168元,豪华套间388元,请问您需要哪一种呢?”
于鱼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好家伙,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上的价格都需要他端着盘子转上四五天才成,实在太让人肉疼了。他有点想要圆润地从那扇玻璃大门出去,随便找个30块钱小旅馆对付一夜,可是一想到柳施逄那架势,恐怕还不到小旅馆就得吃人。他只能死了这条心,一边心疼一边道:“我要一个单间,一个豪华间。”
“那好,请把您的身份证给我,您是要付现金还是刷卡呢?”
于鱼犹豫了一下,问:“我能一个房间付现金一个房间刷卡吗?”
前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热情又标准,“当然可以,刷卡请这边。”
于鱼付了自己的房钱,又用曹毛毛给的卡帮柳施逄刷了房钱,然后拿着房卡跑到沙发边,“柳先生,咱们上去吧。”
14、妖怪要吃人?
于鱼的房间在第八层,柳施逄的在十八层,于鱼原本打算让柳施逄自己上去,可又一想,照他这副懒样,怕是连房卡都懒得拿,于是只好多跑一趟,先陪他去十八层。
他引着柳施逄到房门前,拿着手里的卡好一阵比划,才知道要插入卡槽。只不过门是开了,里边却黑漆漆的。他摸黑找到开关,按下去却没反应,纳闷地直嘀咕:“怎么不亮?”
又连按了两下,房里还是黑的,他抓抓耳朵不明所以:“难道坏了吗?”
柳施逄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见于鱼无计可施要下楼去找人,他才嗤了声拿过他手里的卡往墙边槽里一插,灯亮了。
于鱼“啊”了一声,随即窘迫得面红耳赤,柳施逄那声嗤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听得他耳朵直发烫,他低头垂脸飞快道:“柳先生你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说完迅速撤离此地。
他回到房间才把背包放下,肚子就咕地绵绵长长叫了一声,中午只吃了一个面包,以他这个年纪,早就饿坏了,只是刚才在柳施逄身边太过紧张没察觉,现在一放松,立马就感觉饿得心慌慌。
于鱼摸摸肚皮,到窗户旁望了一眼,夜色不知何时已经降临,楼底下的街道上车灯忽明忽暗。他带上房卡下楼,在底下街道转了转,没一会提着一份炒年糕回到房间。
虽然是本县人,他对这县城却不比外来人熟悉,没什么感情,自然也没什么好转悠的。实际上他现在倒是有些忐忑,明天回到村里,不知道有没有人认得他,但如要细想,好像不管其他人是记得还是不记得都不是他想要的。别人说近乡情怯,他这里头的滋味,又何止一个怯字便能含括。
他八岁到十八岁这十年时间,虽然仅仅隔着一个镇,却从没回去看过,不受欢迎是一点,不敢也是一点。现如今明天就能回去了,他心里却忽然没底起来,不晓得哥哥愿不愿意见他,这么久了,哥哥还好么。
他听曹毛毛讲,人死于非命后鬼魂是不能离开他死去之所的,还剩下多少阳寿,就得作为鬼魂在那地方飘荡多久,一直游荡到时间到了,才能轮回投胎。
于鱼不知道于虎该有多少寿命,可看他活着时健壮的身体,起码能到七老八十,他死时十五岁,现在过了十年,这么算,至少还要个五十年。
五十年,到底有多长,于鱼不能想象,他到现在才活了十八年,虽然一直活得辛苦,却从没想过轻生,他渴望活着,即便痛苦即便哀伤,活着便是希望。
哥哥却已经死了,作为一个鬼魂‘活着’,漫长的岁月对于他意味着什么?他飘飘荡荡时会寂寞么?仿佛没有尽头的‘余生’全要靠一个人来面对,他会怨恨么?他后悔么?
这些于鱼全都不敢想不敢知道答案。
他一头热地跟妖怪交换条件,请他们帮忙回来见哥哥,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哥哥愿意见他吗?他恨他吗?
如果这些答案都是肯定,于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丝退意,然而紧随而来的自责几乎将他淹没,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应当承受的,他没有资格后退。
这晚于鱼几乎不能成眠。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眶出现在柳施逄门前,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于鱼不知道他是否起床了,也不敢胡乱敲门惹人厌烦,就这么一直等着。
直到十点多,里边才传出一点声响,于鱼侧耳听了听,又等了会,才伸手按下门铃,“柳先生,你起来了吗?”
几乎是他话音才落,房门便毫无预兆地打开,于鱼吓一跳,赶紧站好,可是半天都没人出来,他大着胆子探头探脑去看,这一看之下几乎吓得叫起来,柳施逄竟然盘着腿悬浮在床上!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是妖怪,也一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个妖怪会吃人,可事实上于鱼几乎没见过他们表现出与常人不同之处,因此现在陡然一见,汗毛都要竖起来。
柳施逄周身环着一圈水珠子,这些水珠不断旋转着,越转越快,围成的圈也越来越小,最后水珠附到他身上,就跟落到土壤里一样,转瞬便被吸收了。
他吸了水,又静坐了会,才收势落到床上,也到现在才冷冷瞥了于鱼一眼。
于鱼被他一看,惊得倒退几步,然而马上又想起什么,脸上一阵挣扎几欲逃跑,最后还是一步三望惊惊惶惶向他走来。
“柳、柳先生,早上好……”这状况,又回到昨天早上了,昨晚时他还分明没这么怕呢。
柳施逄眼中轻蔑更甚,连哼都懒得哼了。
于鱼硬着头皮上前,“柳先生,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呢?”
柳施逄站起来拉开窗帘,盘腿坐在地板上晒太阳,没理会于鱼。
于鱼掰了掰指头,虽然怕得手指发颤,他还是不死心地问:“柳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哥哥?”
他以为这次必定也得不到答案的,看柳施逄这样子,简直连于鱼出现在他眼前都是脏了他的眼的模样,于鱼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只不过单单不死心罢了。他将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然而在这妖怪眼里,恐怕只有不耐烦与不屑。
没想到柳施逄却破天荒开了口,语气依旧含着冰渣子,“本座自有主张。”
言下之意,就是让于鱼不要聒噪,闭嘴了。
于鱼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捧着他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念了几遍,才大概明白这妖怪的意思,乖乖住口。
昨天走得慌,他没来得及打量这388块钱一晚上的套间长什么样,现在他脚下踩着软软的地毯,鼻子嗅着淡淡的香味,不自觉就站着环顾起来。房间自然是豪华又舒适的,单单硕大的浴室就要比他那间半个房间还大,更不要提其他沙发套组、床等家具。然而于鱼心里暗自比量,如果要他花这么多钱,他宁愿不要住好房子,这都快抵上他小半个月工资了!
窗户边上的柳施逄从讲了刚才那句话就一直闭眼打坐,于鱼偷偷摸摸看他,没看出所以然来。
他想到妖怪刚才自称本座,这个称谓他从来都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而且都是魔教教主才用的,不知道这妖怪在妖怪群里是什么身份,竟还有个‘座’,想来该是挺厉害的吧。
于鱼也想不明白他现在怎么有胆量站在这里腹诽妖怪,明明是害怕的,可就是没想着逃跑,他甚至还左右看了看,然后选了一个与柳施逄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来,转着脑袋继续打量。
对于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