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杂七杂八想着,他已经跑到楼下,四下张望两眼,却没见人,他奇怪地瘪了瘪嘴,跑到窗口问道:“请问一下,我刚才接到电话说有人找,您知道他在那里吗?”
管理员推了推眼镜,说:“叫于鱼是吧。”
“对对,我是于鱼。”
“喏,”管理员指向宿舍外停着的一辆车,“那辆车,刚刚下来又上去了。”
“哦,我知道了,谢谢。”
于鱼慢慢靠近车子,有点犹豫,这不是曹毛毛的车,他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没让他烦恼多久,他才靠近,驾驶座里就出来一人,于鱼觉得自己大概是妖怪见多了,这人一下来他脑子里就叮地一下亮起一盏灯,灯下清清楚楚几个大字,这不是人,是只妖怪。
妖怪不像人的漂亮脸上无甚表情,细细的眼里冷冷的全是雪花,看人的时候垂着眼皮挑着眉,连头发丝都散发着一种我看不起你不屑理你的信息。
于鱼搓搓手臂,他觉得这只妖怪有些熟悉。
熟悉的妖怪只在下车时屈尊给了于鱼高傲的一瞥,然后他绕过车身来到后座,瞬间气场就发生变化,从一只骄傲的天鹅变成忠心耿耿的家犬。
于鱼无自觉地张大嘴。
车后门打开,率先下来一只锃光瓦亮的皮鞋,接着是笔挺的西装裤,雪白的衬衣,再往上……于鱼的嘴长得更大,连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一身利落精英打扮、顶着潇洒短发身后跟着个高傲又衷心的随从的柳施逄就这么大敕敕地出现在他眼前,低垂的眼帘挑起的眉梢,真是……好熟悉。
于鱼在对面妖怪不耐烦皱起眉前终于回神,结结巴巴道:“柳……先生?”无怪他这样不确定,从第一次见面,柳施逄便一直是白衣飘飘长发飘飘地出现在人前,就算是上次陪于鱼回乡也是那副打扮,于鱼原先还惊骇,后来看别人都没反应,才想着应该是什么障眼法之类的法术在起作用。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现代人的装扮出现,于鱼又抬头看了看,真不习惯。
柳施逄淡淡颔首以示回应。
……
……
久久的沉默,身后树叶飘来飘去,地上蚂蚁爬来爬去,面前两只妖怪带着相似的傲气骄傲地沉默着,于鱼额上落下一地冷汗。
“那个……柳先生,您有事吗?”
柳施逄面无表情地懊恼着,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说。施岩要他帮忙请于鱼去家里一趟,他完全不必亲自来,有无数种方法能把人接回去,他却选了最麻烦也是他最讨厌的一种。大概是施岩的话起了作用,他才会做出从前完全不屑的事——扮成人类的摸样,按着他们的生活方式穿衣出行,甚至还摘了片柳叶化形当司机。
这两只太显眼,身边已经有人围观,而且人数呈上升趋势,于鱼焦急地掰着指头,小心道:“柳先生?您有事吗?不然……上去坐坐?”
邀请才发出去,于鱼就后悔了,不知道方才是谁借给他的胆……
柳施逄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他抬头看了眼宿舍楼,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意思很明显,要于鱼带路。
于鱼暗里哭丧着脸,把这难伺候的妖怪带回去。
24、躁动
于鱼宿舍所在这片后勤区是当初建校时建的,现在已经是学校最老的宿舍区了,虽然设备老化,但胜在地理位置好,冬暖夏凉,因此里边的学生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于鱼战战兢兢走在前头,每个楼梯拐角时都要回头看一眼,柳施逄一直不远不近隔了五六个台阶在他后边跟着。走廊上的感应灯一个个在他们前头亮起来,又在身后熄灭,于鱼从来没发觉四栋二二九寝室是这样遥远,身后的妖怪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盯着他的背看,如有实质的冰冷冷又滚烫烫的视线探照灯一样照得于鱼腿软。他终于忍受不住,硬着头皮侧身问道:“刚才那位……先生,他不上来歇歇吗?”
冰凉凉热辣辣的视线因为他的转身堂而皇之转到他脸上,扫描仪一般扫了一遍,柳施逄才道:“你想他上来?”
“呃……车里毕竟闷燥,让他上来透透气喝杯水也好。”
“不必。”
冷冰冰就两个字,于鱼扭头瘪瘪嘴,又是一阵沉默,幸好寝室已经出现在眼前,他赶紧掏出钥匙开门。
寝室虽然简陋,但因住的人少,于鱼又经常打扫收拾,还算能见人。他搬了把椅子给柳施逄,又拿出自己的杯子狠狠刷了好几遍,才敢倒水端上去,然后自己就靠在床边爬梯上,面前的妖怪老爷一般端坐着。一人一妖这架势,像极了课上调皮被留堂罚站的小朋友与办公桌后端着茶水喝得一脸惬意对墙角可怜兮兮的小脸视而不见的老师。贴墙站着的小可怜掰着指头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往老师那里瞥一眼,大眼睛里满是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期待与怯怯,全没了课上调皮的影子。强撑着面皮的老师受住他一瞥两瞥却受不住他三瞥四瞥,最终还是心软,招招手让小可怜来到面前,抓一把抽屉里早就备好的牛奶糖给他,换来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以后再也不调皮的不靠谱承诺。
端坐着的柳施逄接住于鱼几个瞥眼,他微不可闻地咳了咳,用下巴指着一张椅子,道:“坐。”就好像这寝室里他才是主人一样。
于鱼乖乖过去坐好,两腿合拢,双手放在膝上,是个好孩子的摸样。
好孩子沉默半响,没话找话道:“柳先生,曹毛毛同学还好吗?”
柳施逄把眼睛从于鱼书桌上调回来,点点头。
“梅先生呢?他先前为了我哥哥出了那么大的力,至今我都没再见到他,您有他的消息吗?”
“不知。”
“哦……那、那施先生还好吗?”于鱼又干巴巴问了一句,实在不是他想多嘴,只是如果他不说话,对面的妖怪也不会主动开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一直沉默,那比让他硬着头皮胡扯还要让人不自在。
这次柳施逄终于舍得多说几个字,“他要见你。”
“谁?”于鱼惊奇地指着自己,“我么?施先生想见我?什么时候?”
柳施逄脸色淡淡地点头,“尽早,就现在。”
于鱼为难地皱着眉看向窗外,“可是这么晚了,天都快黑了,明天可以吗?明天周末,我不用上课,您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坐车去。”
柳施逄显然没把他的困扰放在眼里,说:“无妨,他让你住两天。”
言下之意,就是让于鱼现在动身,在那里过周末。
于鱼还要说什么,但见柳施逄似乎不耐烦要皱眉,他赶紧闭了嘴,想了会,才道:“好、好吧,您等会,我带两件换洗衣服。”
等他收拾完下楼,天已经全黑了,那个柳叶妖怪等在车外,出色的外表即便在昏黄的灯下看不真切,还是吸引了不少过往学生偷偷打量。
这次是柳施逄走在前头,于鱼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将要跨进车里时,却听见有人唤他,于鱼转身张望,看见胡风从食堂方向奔来。
胡风来到跟前,先是面色狐疑地看了柳叶几眼,才把于鱼拉到边上,“你要去哪,他是谁?”
他指的是柳叶,车里的柳施逄早一步进去,没被他看见。
于鱼心里一直记着事,这时碰见胡风,忙高兴道:“正好,我有事想拜托你,要是我哥——不是,要是我们寝室的蒋原,上次吃饭时你见过的,如果他来找我,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到朋友家去玩两天,让他别担心。”
胡风好像没听见,仍旧问道:“他是谁,你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啊?”于鱼这才发觉不对劲,他无措地掰了掰指头,眼神飘忽,“就是……就是……对了,就是曹毛毛!他是曹毛毛家的司机,接我去他家玩两天,周末一结束我就回来了,师兄……你怎么了?”
胡风背着路灯,于鱼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敏感觉察到他的情绪,那是明显的不信任。于鱼更加无措,如果可以他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胡风,这个唯一对他友善热情的正常人类,可偏偏他遇上的这些事,没一件是可以坦白的,只怕一说出来,胡风不是不相信就是避得远远的,不会愿意再跟他交朋友。于鱼知道这样做很无耻,既想要别人的好又要瞒着他,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这些东西不是妖就是鬼,他反正不能摆脱了,难道还要把一个无辜地好人拖下水?只怕到那时胡风不仅不愿意搭理他,还要恨他。
两人相对无言,身后柳叶状似不经意地磕了磕后脚跟,想来车里的妖怪也已经不耐烦了,于鱼急出一身汗,他哀求似的看着胡风,“师兄,你相信我,我没干坏事,等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不会隐瞒,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胡风脸色阴晴不定,半响长长叹口气,也不知是对他无奈还是对自己无奈,“行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干坏事,就是怕你吃亏。要我看,不论是那个无缘无故冒出来对你好的不得了的蒋原还是故作神秘的曹毛毛,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我这样说你朋友你别不高兴,你呀,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算了算了,总之这是你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爱跟他们待一块就待一块,只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许瞒着我,师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你肯定会尽力能帮多少算多少,知道吧,别把我当外人。”
于鱼感激得眼眶都红了,他实在不知道这是哪辈子修的福气,能得一个胡风这样的朋友。
胡风讲完了正准备放他走,可眼角撇到柳叶那拿鼻子瞧人牛逼哄哄的摸样,登时来了气,不就是个司机么,长得再好不还是个司机,竟还敢看不起人。他明明转身要走,现在回手一拉,又把于鱼拉回来,也吊着眼角道:“别急着走,反正那曹毛毛都等了这么久,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我跟你说,你的话我记住了,等时候到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解释,那蒋原跟你什么关系,曹毛毛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