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幽明录·七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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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幽明录·七情篇-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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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不明白,”清姑闷闷地说,“江家的人从前不是这样的。”
  桑迟眨了眨眼,问道:“你从前和江家的人见过?”
  清姑点点头。“我是太公种下的白梅花,五十岁就有了灵识,百岁的时候灵识就能离开原形跟人说话。”清姑回忆起当初见到的那个江家孩子,皱眉道:“那个孩子虽然很吃惊,却也没有怕我呀。他们一家都没有。为什么现在这么怕人?”
  “竹溪小时候遇过一些事情,很怕人。”沈北亭忽然走了进来,“所以师父和师娘离世之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北亭你回来了?”桑迟变回人形手一勾就把垫子移了过来,又跑去端了一杯热热的奶酪给他。“累不累?南衙十六卫有没有欺负你?事情办好了么?”
  “都好了,”沈北亭的脸上满是疲倦之色,看着忙来忙去的桑迟,眼里却忍不住有了笑意。“你坐下,别跑来跑去的………白糖糕吃了么?我给你带了枣泥核桃糕,天太冷冻掉了,放在厨房黎大娘那里热着,晚上可以做宵夜。”
  “哦!”桑迟跑过来变回白猫,一下子跳到了沈北亭的膝上,仰头“喵”了一声。沈北亭一笑,忍不住放下了杯子伸手挠了挠他的脖子。桑迟最喜欢北亭挠他的脖子了,“喵呜”一声就仰面躺在北亭膝上,喉咙里咕噜咕噜的。沈北亭看着他白乎乎的肚子,脸上微红,含笑低语道:“桑迟乖……”
  “少、少尹……”清姑莫名其妙地就有些脸红。
  沈北亭才记起这屋里还有只梅花精,忙咳了一声端正了面容:“何事?”
  清姑微微皱眉:“少尹方才说公子小时候遇了一些事才变成这样的,是何事?江家的孩子,不该是这么怯懦的。”
  沈北亭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姑道:“对症下药。公子一身才华,不该如此。”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沈北亭摇摇头道,“我不愿竹溪也像师父那样,更不愿竹溪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孩子。”
  清姑眉一横,刚想反驳,桑迟却在沈北亭膝上翻了个身,趴在膝上仰头望着沈北亭道:“北亭,小书生的爹爹怎么了?你跟清姑说清楚嘛。你不说清楚,清姑也不知道你的考虑,还是会去找小书生的,到时候越弄越乱哦!”
  沈北亭神色一动,望向清姑。清姑道:“你不说,我就去问公子。”
  “看吧。”桑迟打了个呵欠说。
  沈北亭低头沉思,手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桑迟的背,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他……他满腹才华,一身傲骨,可惜生不逢时。”
  桑迟和清姑都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地听着。
  “江家世代都是御史台中人,敢言,不惜命,师父也是如此。但师父进入仕途,却赶上了我朝最乱的二十年。先帝病弱,朝中大事都交由紫后掌管。师父多次进言,请求圣上限制紫后,圣上却未曾理睬,反倒责罚师父。师父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弹劾朝中奸臣酷吏。紫后把持朝政之时,朝中能有几个清正好官?众臣对师父恨之入骨,只因江家有永和帝赐予的玉券护命,谁也不敢将他拿下。但杀不了师父,他们却有的是方法叫师父担惊受怕。”
  “那时我和娘亲都不敢出门,一出门就有人欺负我们。”江竹溪捂着茶杯低声说,“拿脏东西扔我们,找一些流着口水不穿衣服的男人看着娘亲傻笑,一直追着娘亲和我,叫着嚷着要亲要抱。我常常被吓得发烧,娘亲虽然也哭,但却从来没有屈服。爹爹很苦恼,娘亲便安慰他说没关系,以后不出门便是了。”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又不愿意杀了我们一家,又不愿放过我们家。整个长安城中的人都知道,要是能吓一吓江家人,就能得到一串钱。当时朝中多奸臣酷吏,赋税又重,又有兵役,大家过得都很艰难,所以……所以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挣钱的方法。而那些人有的是钱……”
  江竹溪比划着说,“娘亲晚上不敢睡觉,家里的仆役逃的逃,辞的辞,最后家里只剩下爹娘和我。爹爹还要到禁内轮值,家里只剩下我和娘亲的时候,娘亲就拿着刀子抱着我躲在床上,一整个晚上都不敢睡。后来爹爹终于辞了官,娘亲却没能安心,那些人也没罢休。家里原来养着一只很好看的大猫,是跟我一起玩的,有天它偷吃了娘亲买回来的白糖糕,就死掉了。大猫死得很痛苦,一直叫一直叫,很痛苦地尖叫,把自己抓得血淋淋的……”
  江竹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恐惧。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吃外头买来的东西。娘亲自己种菜,买来的米都会用小老鼠试一遍。可是后来……可是后来……”
  “可是后来,师父还是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上。那些人买通了师父的堂兄,在师父的茶杯上抹了毒,师父晚上喝茶,当着小师弟和师娘的面七窍流血而死。我听到消息赶过去,师娘和小师弟也倒在地上昏迷着,醒来以后木头一样,他们俩被吓坏了……”沈北亭的声音终于掩不住愤恨,“那些恶人就像猫儿逗老鼠一般,将师父戏弄够了,便不留活路!”
  “北亭……”桑迟听得心里难受,舔了舔沈北亭的手指,难过地说。“猫儿也不是那么坏的……那些人比最坏的猫妖还要坏……”
  沈北亭摸摸他的头,低声说:“没有在说你。”
  桑迟蹭了蹭他的手心。
  清姑抓着自己的手,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眼睛里水光闪闪,咬着嘴唇没说话。
  沈北亭道:“师父去了以后,那些人终于停手,师娘却更加不安,只疑心有人要害竹溪。她将竹溪关在家里,也不许竹溪出门,不许竹溪交朋友。不多久,也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江家宅子下边埋着江家世代做官累积下来的黄金珠宝。江家宅子是永和帝钦赐的,是祖产,除非江家绝后,否则便能永世拥有。长安居不易,那些嫁出去的江家女儿都跑回来打竹溪的主意,恨不得竹溪早死。那时候竹溪还不到十岁,我虽考上了进士,却被派往偏远之地,不能守在身边。师娘日夜担心,时时刻刻守着竹溪,没两年也去了。我费尽千辛万苦,想将竹溪接去跟着我,竹溪却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去跟着北亭?”谢洛城问道。
  “我不能。”江竹溪摇摇头,“爹爹去得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娘亲却叮嘱过我,宅子不能给别人。娘亲说江家虽然耿直敢言,四百年来不乏直言而死者,却甚少有牵连家人的情形,这都是有神灵庇护。娘亲说五十年前曾祖父曾因触犯圣上获罪,当时羽林军都到家门口了,却被一个发着光的仙子给拦了回去。江家宅子没有什么黄金珠宝,却有神灵,可以庇佑家宅安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那些坏人的手中。”
  “还有这个说法。”谢洛城左右扫了一圈,含笑摇头道。“这宅子确实是灵气汇集之地,于修炼大有裨益,但要说什么神灵……神灵我是没发现,妖精倒是有一只。”
  “你、你是说清……”江竹溪简直要跳起来了,睁大了眼道。“这、这怎么可能?娘亲说那是神灵,清姑……清姑只是梅花精而已……”
  “可这宅子里只有一个清姑是有法力的,不是么?”谢洛城看着他笑道,“清姑现在也有四百岁了吧?五十年前……那该是三百多岁,此地灵气丰沛,她虽然只是一个小花精,变出形状吓吓凡人,勉力行之,也不是不能。”
  “可……可是……”小书生仍在摇头。“若她真是那一位仙子,为何那些人欺负我们的时候她不出现?爹爹死的时候,娘亲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
  谢洛城也不强迫他,只是站起来整了整衣衫,笑道:“好了,你不愿相信,那我回去问一问清姑吧。江公子在屋里好好呆着,莫要乱跑,这宅子如今没有清姑也没有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没人来救你了。”
  江竹溪张张嘴想叫住谢洛城,谢洛城却没留意他的眼神,只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
  “是要买胡饼呢还是买白糖糕呢?唉……过了最忙的这段,就能吃栗子糕啦……还是去买胡饼吧……”
 
   
   
   
   
   惧…菩萨蛮…07 【07】
  夜雪初霁,明月当空,雪地映着皎洁的月光,天地之间一片澄澈,有如水晶雕的一般。白梅花在这澄清宇宙内幽幽清清地绽放满树,比水晶白三分,比月光冷三分。一缕清冷的香气漂浮于空中,若有似无,偏偏挥之不去,好似心里头的担心和忧愁。
  小书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身上也有这样一缕香气,很相似,又有点不同。她在家的时候,哪里都能闻到,所以以为和白梅花的味道一样。等她不在了,才忽然觉得有点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呢?他也说不上来。大约……大约比白梅花暖一点?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江竹溪捶捶自己脑袋,又忍不住想:其实她的香气也有白梅花的清冷,就像她的人一样。
  “起床,吃饭。”
  “看书,快去看!不许偷懒!不许发呆!”
  “喝茶,动一动脖子!你想脖子断掉么?不是那样动的!”
  “熄灯!睡觉!”
  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恶狠狠、冷冰冰的,看起来很可怕。
  也、也不总是吧?比如说那天晚上斜倚熏炉……小书生的脸上忍不住一红。
  江竹溪,江竹溪,你问一问自己,你真的怕她么?难道你不是习惯怀疑别人所以习惯地无法相信她么?可若是真的你无法相信她,为什么能留她在家这么久?你连隔壁的胡饼都不敢吃,为什么愿意喝她煮的茶做的饭?你是不是一个人久了,怕透了孤寂,所以想要留一个人陪着自己?
  “唉……”小书生深深地叹了口气。
  “叩叩叩……”忽然敲门声响起。
  是谁?小书生一惊,这么晚了,早该宵禁了,怎么会有人拜访?难道是……江竹溪披衣提灯,一路疾奔到门前,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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