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祖没有回话,只是道:师兄已是老病缠身,想来寺院事务也无力掌管,当下就安心养病吧,莫要管那么许多,大兴善寺如何,自有我等在。”
“之前师叔祖说了许多话,师祖都未曾动怒,只是这句话一出来,师祖便生气了,问道:你是真的找到本觉那孽徒了?”
“师叔祖不回话,只是要走。师祖便喝道:师弟,师兄虽老病缠身,但自恃还能撑到圆空长大成人。只要了因还是大兴善寺住持一天,圣上未曾下旨令了因交出住持之印,了因便不许尔等胡来!”
“师叔祖只是冷笑,忽然就叫了声来人。几个高大的师叔就闪了出来,师叔祖说要他们将僧庐看住,不许师祖出门一步。师祖生气,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几位师叔却将门锁了起来,我们便给锁在里头了。师祖在屋里出不去,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晚上,快天亮的时候忽然就……就……”
圆空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费力将师祖背到床上,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想了许久,正拿了凳子要去砸门,你们便来了。”
“原来如此。”楼向寒点点头,赞许道。“圆空小师父,你做的很好。”
圆空呜咽了一下,看着床上沉睡的了因,只是摇头。
“如此说来,”谢洛城收起银针,“了尘大师已经知道本觉的行踪?”
楼向寒点头:“应该是。”
谢洛城望着他笑道:“三郎,不去看看热闹么?”
楼向寒眼中无奈之色一现,低头对圆空道:“小师父在此处照顾好了因住持,待会儿会在住持的僧庐前布下法咒,不必担心有恶人前来。”
圆空点点头,谢洛城拍拍他的小光头,在僧庐前下了禁咒,与楼向寒出门看热闹去了。
欲…蝶恋花…07 【07】
楼谢二人一路行至平康坊北曲最东处,竟不见本觉与了尘。
“竟然狡兔三窟?”谢洛城惊讶。
楼向寒皱了皱眉,召出湛泸寻觅。本觉被湛泸的剑气刺伤,湛泸应能感知。
果然,湛泸漂浮于空中,剑声微鸣,随后一颤,往南边飞去了。楼谢见状,忙隐身跃起,飞跃于屋檐上,随着湛泸而行。
两人一路追到昌乐坊,湛泸静静指着一座住宅,不再飞了。楼向寒收回湛泸,抱着谢洛城一跃,站在一棵大桂花树的树干上。不远处的庭院里,了尘大师一人静静站着,似在等人。
若是他在等人,那一定是本觉了。
果然,片刻之后,本觉便举步走了出来,笑道:“我倒是谁敢自称佛爷的师叔,却原来是你这老和尚。了尘大师,阿弥陀佛,别来无恙啊?”
他昨日才被谢洛城咒术破了伪装的皮相,又被湛泸刺伤,今日出现,便是头顶戒疤身着僧衣的样子,不是那年轻俊朗的公子文人。
了尘见状,只当他这些年来过的十分艰难,宣了个佛号道:“本觉,你可知这许多年来,大兴善寺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当真是佛祖保佑。”
“哼,寻找我的下落?”本觉冷笑道,“说得真好听。了尘,昔日在大兴善寺,我虽然被师父管得最严,心里最厌恶的,却是你,你知晓么?”
了尘微微一笑,一副宽容仁厚、慈悲为怀的样子。“阿弥陀佛。”
“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慈悲的样子了,你是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本觉冷声道,“口蜜腹剑、心胸狭隘,当年你怎么坐上监寺之位的,要我亲口说出来么?”
谢洛城闻言惊讶,转头望向楼向寒:当年了尘做了什么才坐上监寺之位的?
“当年……”楼向寒摊开他的手心写道,“紫后执政之时,大兴善寺本决心置身事外,不理会皇室之争。以了因大师及前代掌门觉海大师沉醉于佛经翻译,避世不出。但了尘大师却带着一群僧人为紫后效力,同时又暗中支持圣上……”
哇!谢洛城睁大眼,这了尘挺了不起的嘛。明里倒向紫后暗中支持昭明,最后紫后倒了还能继续被瘐维扬重用,这两面三刀的功夫,一般人真比不上。
楼向寒眼中含笑地责怪:两面三刀也是夸奖的词么?
谢洛城撇撇嘴,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二十年之前,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剩下的话被楼向寒捂住了嘴。楼向寒无奈地看着他:你是想叫人知道我们在一旁偷听么?本觉的修为不浅啊。
谢洛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楼向寒的掌心,满意地看到楼向寒眼中闪起了某种光彩,这才笑着眨了眨眼,示意他看地下。
就在楼谢二人无声对话之时,不知了尘与本觉起了什么争执。两人转头之时只见了尘脸色一变,声音里也没有了起初的温和慈爱,只是强笑道:“本觉,你师父说你魔性过甚,当真一点不错!”
“我师父是当世高僧,虽是佛眼佛心佛骨,一辈子看透的,也不过就是个我而已。对于其他人,都跟瞎子一样,有眼无珠。”本觉道,“否则的话,当年怎么会听了你的话,做那什么劳什子住持?就好好的做个一避世和尚不好么?偏要卷入这肮脏的红尘中,日日受气!”
“你既说这红尘俗世肮脏,不如皈依我佛,回大兴善寺如何?”了尘循循善诱,“佛门净地,菩提佛光之下,自然不会受这红尘的纷扰。何况如今师兄病重,我又垂垂老矣,寺院中德才兼备者,除了你再找不出其他人。你若是回到寺里,我担保你接任下一任掌门。大兴善寺乃是皇家寺庙,做大兴善寺的住持无论如何也不会辱没了你的。”
“你还是这般会算计。”本局冷笑道,“一身的世俗肮脏气,怎么也配与我师父齐名?”
了尘微怒,沉声道:“我总算也是你师叔!”你如何一点尊敬之意也没有?
“哈哈——”本觉大笑道,“了尘,你若真是我师叔,尤其会不知本觉本性狂妄,目中无人惯了。再说了,你以为你的秉性,也配得到我的敬重?”
他扬首冷笑道:“不错,红尘俗世肮脏污秽,但这世间又有哪一处是干净的?纵然是号称佛门净地的大兴善寺,还不是一样有你们这些披着袈裟的权利客在争权夺势?比起大兴善寺的暗藏污垢,我更爱这有美酒佳肴,可以拥美人谈笑,可以快意恩仇的浊浊红尘!”
了尘叹了口气,道:“红尘虽好,怎如佛门可修身养性?本觉,回头是岸。”
本觉禁不住大笑,道:“了尘啊了尘,你打的什么注意我会不知么?你当年想独占大兴善寺,又怕自己名声不够,故而拖了我那只知道翻译佛经的师父下水,叫我那木头脑袋的师父做了住持。你自己做了监寺,借着监寺早暮勤事香火、应接官员施主之便贪恋钱财,利用会计算书、出纳钱谷之职中饱私囊。崇化坊的那一座宅院,你卖了不曾?那些美姬娈童,你遣散了没有?这些事你瞒得过我那呆头鹅师父,瞒得过寺庙中的清醒人么?你想我回去接任住持之位,不过是因为我是个不规矩之人,是个妖僧。我若是回去做那需要德高望重的住持,贪恋那住持之位,你手中又拿着我的把柄,岂不是要我日日担惊受怕,受你威胁如那牵线的傀儡一般、时时受你摆布?”
“你……”了尘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怒道。“无知狂徒,老衲念在你曾是佛家弟子,故而好言相劝,你恶意揣度不算,竟还敢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本觉大笑,转头看向一旁的桂花树道。“你们俩一个是京兆尹,一个是幽明子,你们倒是说说,我是不是含血喷人?”
原来他发觉了?谢洛城歪头想了想,大概是两人在手心写字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笑了出来………被他暖暖的手指在掌心上划来划去,痒得厉害,想合拢掌心,他又不许。再不然就是自己舔他手心时,他的气息乱了,这才被发觉。
能叫楼向寒失常,也算是他谢洛城的看家本事之一了。
“本觉师父,了尘大师。”楼向寒抱着谢洛城飞身落下,又将谢洛城放下,打了声招呼。声音冷冷淡淡,四平八稳,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什么羞愧之色。
不惊于本觉揭露的人品,不愧于窃听在侧。
“楼……楼大人?”倒是了尘脸色煞白,分辩道,“楼大人切莫听这妖僧胡言乱语!”
楼向寒道:“是否胡言乱语,调查之后自有公断,了尘大师放心。清者自清,京兆府只要还有楼向寒在,断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
“也不会纵容一个坏人!”本觉笑着接口道,“要我说一说他从前将账本藏在哪里么?”
“不必了。”谢洛城悠悠笑道,“京兆府办事,自有京兆府的法子。”
“你倒是狂得很么。”本觉点头笑道,“能伤得了佛爷的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若是换做了尘这等只知仗势欺人、敛财享乐之人,纵然是心中恨不得一刀子结果了佛爷,也因是个废物,只能对佛爷诱之以利。嘿!还是些自己当做天大的宝贝、他人视若粪土之名利!”
“你……!”了尘老脸通红,大怒道,“本座不与你这等冥顽不灵的孽客狂徒多做言语,告辞!”
语罢,一甩广袖,转身而去了。
竟没有遭到阻拦。
谢洛城对楼向寒眨了眨眼,不由得笑了。谢洛城看了一眼本觉,笑道:“原来不查,竟不知你还是个性情中人。你虽叛出师门,还是对了因大师颇为敬重,认他做师父的么。”
“哼。”本觉冷冷一笑,道。“我师父是个心慈仁德之人,举世皆浊他独清,我自然敬重。只是要我像他那般被了尘欺瞒利用,一辈子做个木头呆瓜,我却办不到!”
“倒真是狂妄得很。”楼向寒点头道,“只是狂妄过头,枉顾他人性命的话,便是罪过!”
“哦?”本觉挑眉,“又是来找佛爷理论佛爷害人不害人之事的?你们还真学不会死心。”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得很:“罢了,既然如此,你们且听听我家兰儿如何说吧。”
他说着,手上紫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