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当然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少林寺的监寺铁山大师。
铁山大师本来很从容,很镇静,好像天塌下来砸着脑袋,也不会眨一眨眼。
但这两个老人一进来,铁山大师脸色就变了,先是一片迷茫,然后突然就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一种夹杂着欢喜和忧愁,尊敬和畏惧,神往和愤恨的震惊。
这种震惊好像突然之间就慑去了铁山大师的魂魄,主宰了铁山大师的神志。
铁山大师显然已认出了这两个老人是谁。
但青木道长却不知道。
那朱衣老人掴常大人耳刮子时,青木道长忍不住就要站出来掴那朱衣老人耳光,替那常大人出气。
那常大人虽然狂妄,但却损赵无极损得妙极了,青木道长不觉间对他生出了好感,所以极不愿意常大人被人当众折辱。
可是铁山大师却拉住了他,赶紧拉住了他,在他耳朵边轻轻说出了四个字。
青木道长突然之间就好像被某种魔咒咒呆了一样,目中也露出了铁山大师目中同样的震惊,刹那间,冷汗如浆,满头满脸,连脸色都变白了。
徐青藤本来也有意站出来替常大人挽回些颜面,他是杭州将军,对朝中来的钦差大臣多少也得照顾一二。
可是他却突然发现青木道长脸色苍白,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摇着手阻止他,目中露出惊惶和恐惧。
他虽然读不懂师叔青木道长为什么这么急,这么怕,但他也直觉到这件事绝对管不得,所以他也赶紧闭上了嘴。
那个温大人眼见巡抚苏州的钦差大人受辱,忍不住就想跟这两个老人评理。
谁知那绿袍老人突然伸出手来一拨。温大人立刻就像是风车一般旋转起来,连帽子都转飞了,好容易才停下来,已如喝醉了酒一般,晕头转向,酡红欲倒。
温大人这一辈子也没有被人这么转过,他已吓得魂都飞了,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直到铁肩大师、枯木道长让赵无极请过来,青木道长的心才渐渐定下来。
这时候,峨嵋、华山、昆仑、点苍、天山、终南、青城、崆峒、巴山、唐门、丐帮、十二连环坞……,各帮各派的武林名宿、少年侠客都来了。
大家虽然都觉得两个大官陪着两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子喝酒,是件很滑稽之至,很奇哉怪也的事,但却没有人向那边多看一眼。
只不过大家虽然没有向那边多看一眼,心中却都已瞧得很清楚,都在暗暗纳罕。
此时无瑕山庄中的来客已是济济满堂,但连城璧却始终不见出来。
这些武林豪杰虽然来自三山五岳、四方八面,但却大都一见如故,有很多人甚至还是多年故交。
所以大家不知不觉就聚在一起,言谈说笑。
人最多、最热闹的一团当然是铁山大师这边。
只听铁山大师缓缓道:“诸位进来时,当然也看见了那边坐的那两个老人和那两个大官。诸位想必都在奇怪那两个老人和那两个大官怎会凑在一起喝酒,但诸位可知道那两个老人是谁么?”
枯木道长问道:“是谁?”
铁山大师闭上眼睛,缓缓道:“数十年前,武林中武功最高,最心狠手辣,最行踪飘忽,最桀骜不驯,最恃才放旷,最无视礼法,不守规矩,连皇帝的诏书都敢不理的两个人,你们说是谁?”
铁肩大师沉思着,突然眉毛一跳,脸色骤然大变,目中也露出与铁山大师同样的震惊,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枯木道长盯着铁肩大师的脸,忍不住道:“大师莫非已猜到这两个老人是谁了么?”
铁肩大师也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他似已连话都说不出了。
大家急着问道:“到底是谁?”
回答的是铁山大师。
只听铁山大师一字一字缓缓道:“是无影双杀!”
“无影双杀”四个字一出口,枯木道长、峨嵋的弘业大师、华山的静因师太、昆仑的三手真人、点苍大侠龙九、天山神鹰宫齐天、终南的天正大师、青城的掌指惊雷罗世命、崆峒的飞花剑客端木昆阳、巴山小顾、唐大先生等武林前辈一齐变了颜色。
这四个字就仿佛是巨雷,铁山大师虽然说得不响,但这四个字本身的力量就震散了众人的魂魄。
大家面如死灰,谁也说不出话来。
柳色青忍不住问道:“这无影双杀是什么来头?他们很可怕么?他们有什么可怕?”
青木道长叹了口气,道:“这两个人又岂止是‘可怕’二字所能形容?”
铁山大师道:“数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两个很天才的年轻人,一个叫阳无量,整天穿一件红袍子,一个叫阴无极,整天穿一件绿袍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大家只知道他们武功高得吓人,脾气怪得怕人。但真正可怕的是他们无视世俗礼法,没有是非善恶,但凭一己好恶,任性狂为。只不过他们有时候做的事实在是大快人心,让人恨不得对他们顶礼膜拜,但有时候却穷凶极恶,什么坏事也做得出,又让人恨不得他们早些死了好些。后来大家忍不住联起手来对付他们,却落得个有去无归,元气大伤,后来连朝廷也惊动了,派出了二万官兵围剿捕捉,结果弄得一个也没有生还,再后来,这两个人就突然不见了,有的说邙山地震,他们被活埋了,有的说他们两个人自相残杀,一齐死了,有的说他们被一个更神秘,更古怪,武功比他们更高的人杀了……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过了数十年,大家甚至已将他们忘了,谁知他们到现在居然还活着,更不幸的是老天居然又让我们碰到了他们……”
徐青藤听得两手冷汗,两腿发软,他这才知道师叔青木道长方才为什么那么急,那么怕了,倘若他站出来拦住那两个老人,那以后的事将是什么样子?
过了很久,枯木道长才苦笑着道:“幸好我们这一次对付的是逍遥侯,而不是他们,否则,我宁可天天抱着一头大肥猪睡在粪堆里睡死,也绝不出来多事了。”
铁肩大师长长叹了口气,道:“逍遥侯也未必就比这两个人好对付多少。”
大家听得心惊不已。掌指惊雷罗世命跳起来道:“难道逍遥侯比这两个老人还难对付?”
他说到“这两个老人”时声音忍不住压低了下来。
铁肩大师道:“逍遥侯难对付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鬼神不测的智计。我们跟他打了数十次的仗,非但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而且连他身在何处都摸不到。老衲一辈子也不知打过多少次仗,但这种见不着面的糊涂仗,却还是头一次。”
枯木道长道:“正因为见不着面,所以才让人觉得他难对付,因为你非但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你,而且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对付你,有时候他已站在你面前,你还以为他是来跟你喝酒的。至于他有多少兵力、他是怎样布置的、他如何决策,根本就无从谈起。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人家一无所知,人家对我们却了如指掌,打这种仗不输何待?不死何待?”
铁肩大师苦笑着道:“老实说,我二人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徼天之幸。大家与其说是在对付逍遥侯,倒不如说是在等死反而恰当些。”
昆仑三手真人忍不住道:“那我们这一方伤亡如何?”
铁肩大师闭上眼睛,惨然道:“所剩无几了……”
大家说话的时候,汝南龙家的龙岚、南阳花家的花无痕、长沙姚家的姚玉函、颍川俞家的俞默然、淮阴岳家的岳匡勋、徐州白家的白衡、川东方家的方景岳、中州南宫家的南宫翰、荆州鄢家的鄢示儿、庐陵左家的左容止也陆续来了。
这些世家子弟俱都是素服重孝,满脸悲愤,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什么人死了。
只是他们这个时候穿着这种衣服到连城璧的休妻大会上来,却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可是枯木道长一句话就让大家改变了看法。
只听枯木道长道:“大家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为何身穿重孝么?那是因为他们的父兄尊长全都被逍遥侯杀了。”
枯木道长这句话说得沉重而黯然,充满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情调。
大家的心情也不觉沉重了起来,非但不再觉得这些世家子弟失礼失仪,反而对他们生出了同情同悲的感情。
过了半晌,枯木道长又道:“大家且看那边谢家、薛家、王家、黄家、范家、仇家、韩家的后辈男儿与往日有何不同?”
华山静因师太道:“他们似乎改掉了少年人的狂气,变得老成了许多。”
枯木道长叹了口气道:“他们不是改掉了少年人的狂气,而是他们的父兄尊长被逍遥侯伏杀时,恰巧被连城璧连公子救了。他们对连公子心存感激,所以不敢在无瑕山庄放肆。”
唐大先生突然道:“有一点唐某很不明白:这些世家子弟的父兄尊长俱都在天南地北,跟连公子和逍遥侯之战根本扯不上关系,却又怎会被逍遥侯伏杀,又被连公子所救?”
枯木道长目中露出钦佩之色,道:“唐大先生果然心思缜密,明察秋毫……那只不过因为连公子自觉以一己之力对抗逍遥侯未免力量单薄,所以就遣人赍书邀请武林同道前来助拳,谁知……”
铁肩大师接着道:“谁知逍遥侯早已算准了连公子会去请人助拳,所以早就设下了恶毒无比的圈套。连公子派去的人辛辛苦苦奔波数百里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却连苏州城门都没有进去,就遭了逍遥侯的毒手。有几个命大的,脑筋动得快的如老衲和枯木道兄辈,虽然侥幸活着到了无瑕山庄,却已是劫后余生,不敢言勇了。”
峨嵋弘业大师道:“阿弥陀佛,这逍遥侯既然只是为了对付连公子,那他只要不让送信的人走出苏州就足以孤立连公子了,又何必等连公子将人都请来,才图杀戮呢?”
天山神鹰宫齐天接口道:“逍遥侯这样做岂非又劳心又劳神又耗费兵力?比闻逍遥侯一代奇才,怎会做出这种去简而适繁的事来?”
飞花剑客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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