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赵军动了,近三十万大军,一日工夫就撤得干干净净,却并没有走远,在西北面扎下新营。新营距竹枝城五十里,距吴不赊大军二十里。管季遣一军先动,到新营地警戒同时筑营,后军逐次而进。傍黑时分,新营立起,大军全师进入新营。牛八角问得详细,仰天而叹:“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赵军新营立在西北,与吴不赊大寨和竹枝城呈三角之势,既可以随时对吴不赊大军发起进攻,又避免了楚国与吴不赊的两面夹攻。再看了他的移师筑寨,攻守兼备,老辣锋锐,牛八角只觉肩头一紧,仿佛无形中加了一副重担。
这一仗,绝不轻松。
虎大嘴诸妖知道管季没有撤兵远遁,有仗可打,个个兴奋得狂磨爪子。吴不赊看出牛八角眉间的凝重,拍拍他肩,道:“我相信你。”
“多谢大王。”牛八角心中激动,他不是怕,但心中确实异常忐忑。吴不赊的鼓励让他突然间一下就放开了,一股豪气直涌上来:“来吧,且看我这妖怪和你这人类的名将,到底谁强谁弱。”
次日,管季移师来攻,牛八角全师迎上。
大战一触即发。
第五十六章 狂战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杀人的日子,天气总是那么的好。
广阔的战场上,一边是人类大军,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近三十万大军布成一个个方阵,盾兵、枪兵、刀兵、弓箭兵,彼此搭配,繁密有序。人类无穷的智慧,首先就用于屠杀,尤其是兵种齐全的大军,几乎就是人类从古到今所有智慧的缩影。
另一边是兽兵,没有旗子,也不见什么刀枪,更别说那种繁复的搭配,但有妖兽率领的兽兵却不缺纪律。一队队兽兵同样是整齐地排列着,横成行,纵成列。中军是狮、虎、象,两边是十万狼兵、五万猪兵,狼兵和猪兵都是蹲着的,狮、虎也一样,唯有象兵站着,如山而立。兽兵不像人类士兵那样组成大的方阵,而是一到两千兵组成一队,由一到两头妖兽率领,无数的队列排成大的阵列。论阵法的精密,指挥的灵活,远不能与人类军队相比,但兽兵能做到这个样子,能基本上有个秩序,已是非常得了不起了。这要归功于狈有计,他在这两年统一的训练中,从于承军降将中学到了统兵之法,虽不像人类一样五人一伍、二伍一什这么复杂,至少也弄了个百兽一队,十队千兽一营,十营万兽一军,以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统之,再统归于各妖怪将军,虽简陋,却也有了个基本的指挥序列。正因为如此,牛八角才敢和人类军队征战,若是一群散兽,牛八角无论如何不会来做这个副帅。
人类军队展现出文明,兽兵展现出野蛮,弥漫在战场上空的,是杀气。
兽兵中军筑有一个土台,吴不赊和牛八角站在台上,猪黑子诸妖分列台下。几个妖怪早就忍不住了,不停地扭脖子看台上,只恨不得马上就冲出去。但吴不赊颁有严令,牛八角不下令,诸妖就不敢动。而牛八角叉开双脚站在台上,却是一动不动,站得比那些大象还稳,两只牛眼,死死盯着人类军阵。
单个比,人不如兽,无论力量、速度、爪牙的锋利,甚至是对痛苦的忍受力,猴子进化成的人都远不如兽。
但偏偏是人类统治着这个世界,似乎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轻视人类,轻率冒进,只是找死。猪黑子、虎大嘴等想不到这一点儿,想到了也不会信,但牛八角深深知道这中间的差距,当以文明为刀时,人类的锋锐绝非兽类的利爪可以抵挡。而指挥面前这支人类军队的,是赵国的名将管季。如果把以文明武装的人类军队比作一把刀,管季就是那只握刀的手,坚强而有力。
“咚、咚、咚……”
赵军阵中战鼓擂响,一个万人方阵缓缓出列。众妖踊跃,齐看向牛八角,牛八角扔下一面令旗:“猪将军,你率五千猪兵出战,冲垮他们就是,不许深入敌阵。”
猪黑子大喜:“得令!”抓了令旗喜滋滋地去了,随即猪嚎声起,五千猪兵出列。
五千猪兵均衡地排成五列,每列相隔十步。猪黑子化成大公猪,其形如象,长嚎一声,当先冲出。背后五千猪兵嗷嗷嚎叫,只只目露凶光,獠牙前突,凶悍不下虎狼,狂野之势,犹在虎狼之上。
赵军万人方阵在距兽兵千步外便已立定布阵,眼见五千猪兵狂冲而来,前阵立见慌乱,将佐竭力约束才勉强稳住阵脚,前列长枪手将枪放平,刀盾手立于后,最后面是弓箭手。赵军虽然精锐,却从未与兽兵打过仗,军法虽严,却压不住心底的恐慌,远在三百步开外,便慌慌张张放起箭来,猪毛都没挨到一根。将佐心中也慌,有用无用,只叫放箭。
猪兵突进极快,数息之间,便冲到百步之内。赵军箭如雨下,但猪兵皮粗肉厚,箭射上去,有如搔痒,只有那特别倒霉的,被射中鼻孔、眼睛才起点儿作用,却更激发出野猪的野性,嚎叫声越发凄厉凶悍,突击也更快更猛。
猪黑子数息突到阵前,口中尺余长的獠牙一摆,将面前的数根长枪撩开,直撞进去,轰的一声,赵军阵列被他撞得狠狠地凹了进去。随后猪兵的整体突进彻底撞塌了赵军枪阵。也有猪兵被长枪刺穿,从嘴巴眼睛里戳进去,眼见是不活了,但濒死的野猪狂嚎乱叫,乱突乱冲,周边的赵军都被撞倒,后面的猪兵又已突了进来,东倒西歪的赵军不及整阵,霎时便被彻底冲乱。
这应该是人类军队与兽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人类军队数量上占优势,但勇气上却处于绝对的劣势,弓箭无用,枪阵无用,严厉军法下鼓起的丝丝勇气立刻冰消雪化,眼中所见,是凶光毕露的猪眼,是有若刀枪的獠牙,是比恶鬼残嚎更恐怖的嚎叫,又有谁还鼓得起勇气。五千猪兵入阵一冲,一万赵军彻底崩溃,扔了刀枪,丢了弓箭,转身便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如果像野猪那样有四条腿,那就最好。
当然也不是没有勇士,不就是一只猪吗?老子不但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杀猪时还帮着捉过猪腿呢,会怕你个猪?刀砍枪刺,猪血飞溅。可惜啊,这样的勇士只占极少数,而就个体的力量来说,人还真不如猪,勇士的下场往往便是肉酱。
赵军一触即溃。其实真正被撞死的人并不多,咬死的更少,甚至可以说一个也没有。说到咬,那是虎狼的专业,猪嘴虽大,专业不对口,真想咬死个人,难。赵军留下一地死伤,有近千人,伤者多而死者少,死者一半是被撞死的,一半是被踩死的。
猪黑子志得意满,看着管季大军,一声长嚎,化出人身,却又“哈哈”一阵狂笑。他有信心,就率着这五千猪兵冲过去,必能将管季三十万大军冲得七零八落。不过后阵锣响,他不敢违令,只得率军回阵,一路猪嚎不绝,猪尾招摇,得意洋洋。
“我没说错吧,人类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我十五万大军只要一个冲锋,这仗就赢了。”虎大嘴在阵后暴跳。牛八角全不理他,只是紧盯着对面的赵军。
赵军溃兵回去,大阵中奔出一队甲兵。喝叱打骂中,溃兵重新列阵,几名将佐被押出来,便在阵前斩首。军中战鼓复又响起,又一个万人方阵开了出来。
“还敢来?”虎大嘴又惊又喜,大嘴咧开足有尺许宽,“这次轮到我了!大王,副帅,这次我率一千孩儿们上,不,五百就够了,要不两百也行,必让赵军抱头鼠窜,比刚才跑得还快。”
牛八角忽地一声暴喝:“胡乱喧哗,乱我军心者,斩!”
虎大嘴既惊且怒,瞟一眼冷着脸的吴不赊,终是不敢还嘴,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退后两步。不想牛八角又是一声暴喝:“虎大嘴!”
“啊!”虎大嘴猝然一惊,莫名其妙看着牛八角,“我在这里,做什么?”
牛八角根本不看他,厉声道:“我给你五千猪兵、两百虎兵,先以猪兵冲阵,敌军乱后,再以虎兵溃阵,多咬死几个,以落敌军之胆。”
虎大嘴本来已经灰心了,不想喜从天降,狂喜抱拳:“遵命!副帅你就瞧好吧。”
猪黑子那五千猪兵休息,虎大嘴另调五千猪兵、两百虎兵出阵。与猪嚎不同,这次却是虎吼先行,群虎齐吼,风云激荡。
牛八角偷眼瞟一下边上的吴不赊,道:“大王请看,管季大军阵列森严,主阵之前,均列有车阵,其势如墙。若全军突击,万一赵军不乱,依车阵拼死阻击,他们有阵列有秩序,我军却东零西散,给管季抓到机会于薄弱处突击,胜败可就难说了,所以我不能赞同虎将军说的全军突击的举动。”
吴不赊明白他说这番话的意思,道:“我相信你,说了由你指挥,你就放胆去做,胜了是你的功劳,败了本王与你共同承担。”
牛八角虽然以军法喝住虎大嘴,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听了吴不赊的话,放下心来,心中感激,他却是个不善言词的,只是抱拳躬身:“多谢大王!”
其实牛八角心中也不是没有过冲动,赵军虽比兽兵多出差不多一倍,但人天性畏兽,十五万兽兵一冲,真有可能一下冲垮赵军。不过牛八角不敢冒险,或许在虎大嘴等人想来,就算冲不垮又如何,最多咱们退回来就是,人类步兵难道还追得上虎狼吗?可牛八角不这么想,十五万兽兵,全靠一百多妖兽和几个妖怪约束,如果全体突击,赵军死守,再以精锐弓弩手或玄功高手射杀妖兽和几个妖怪呢?没有妖兽、妖怪指挥的兽兵将会比人类军队更乱,想退回来重组队列,绝无可能,这场仗就败了,牛八角败不起,也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吴不赊没有牛八角想得这么多。人啊,不能懒,一懒脑子就不转。如果不放权,自己指挥,吴不赊想得会多些,一放权,他想的东西就少多了,扛着个脑袋,却不太想事,很有点只等结果的味道。当然,即便懒了点,比虎大嘴几个还是要想得多些。在他想来,稳一点没有错,多打几场仗有什么关系啊,何必要一下就把赵军冲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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