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如此无声的问着，然而御紫炎同时也在扪心自问，若是当时将死之人换做了天，而他也有如幻瑛一般可以上天入地的能耐，他当真可以顾及到天下苍生而不去引起这样一场人间浩劫么？
目光下意识落到爱人身上，不过刹那之间，御紫炎唇边便扬起一抹无奈笑意——答案，似乎早已明了了不是么？
看来，水芜派一直说幻瑛乃是妖狐祸世，他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反驳。因为，比起祸害人间的恶果，永远无法再与爱人长相厮守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更加巨大！
正如此想着，耳边传来一声长啸。蓦然回首，只见那本不该受到接引仙光指引的白狐却是硬生生挤入了灿金光柱之内，而全然不顾全身上下已被那仙光切割的不剩一块完整皮毛。
但，饶是如此白狐仍旧执拗的死死咬住将暝衣衫不肯松口，直至白狐成了血染一团，接引仙光自世间消失、同时也连带着，将暝与幻瑛一起消失了踪影。
而御天行、御紫炎、以及夜以心都未曾看漏，在那接引仙光消失前的一瞬间，刚刚失去了半颗混元珠、经历了一场九九天劫，最后还强硬突破了接引仙光屏障非要跟随着将暝飞升仙界的妖狐，终是受不了一连串的折腾昏死了过去。
白狐昏死前巨大狐口弯起的一道弧线，则深深刻印在在场三人心中。
是谁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求片刻相守？若是日后注定了要独自一人面对漫无尽头的岁月，那么便是拼得个灰飞烟灭，也绝不会离开心爱之人身边须臾片刻。
于是，即便幻瑛付出血淋淋的代价，却仍旧能够安然微笑。
于是，即便经历了千世轮回，哪怕在不同的世界中受够了孤单与无望，再相遇时，麻木的心仍旧被再次唤醒。
于是，即便连累对方陪同自己险些灰飞烟灭，甚至再相会时已是故人相见不相识，根深蒂固在灵魂深处的羁绊，仍旧剪不开、扯不断。
“幻瑛……”
轻飘飘的一声呢喃呼唤，出自夜以心口中。
原本天真烂漫、总是喜笑颜开的女子，此刻心境却发生了改变。
痴痴望着那早已空无一物的天空，仰着头的女子自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那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着的人么？”
阖上如水双眸，任凭晶莹泪珠滑落尖俏下颚，夜以心仍旧痴痴的说着，“为了这个人，你一直这样拼尽全力的去爱着么？明明知道，你这样为了一己私情祸及苍生有违天理大道，但是……为什么我却无法狠下心来责备你、怨恨你呢？明明……满目疮痍的土地、横尸遍野的惨状，让我这么这么的心痛和难过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却还惦记着不顾一切也要追随着那个男人飞升仙界的你是否一切安好？”
说到此处，夜以心呼吸蓦地一窒。原本仰着的头缓缓垂下，身侧的双手抬起交叉在胸前。原本只是滑落一颗泪珠的眼角，此刻却好似倾覆一盘玉珠，再也无法抑制的悲伤满溢而出。
嘤嘤啜泣的声音令御紫炎心底一阵阵发疼，不掺一丝虚情假意的眼泪，他前世的生母正在为着与自己有着同样灵魂的幻瑛而流。
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萦绕在心头，很想抚平眼前女子发自内心的悲伤，却又退却着有些不敢直面。
夜以心，这个女子对于他而言，是个太过微妙的存在。以至于御紫炎实在无法去深思前世夜禹桥的生命到底是如何来到这世上。
就当御紫炎径自纠结于自己心中想法之时，眼前一切蓦地轰然崩塌。
而再次看清眼前场景之时，却是本该被梦貘吞去梦境的幻瑛，反过来将食梦貘兽击倒在面前。
原本还沉浸在感伤情绪中的夜以心倏地瞪大双眼，定定瞧着幻瑛面无表情的将梦貘腹部剖开，将活生生的元婴送入口中。
但，面无表情的幻瑛似乎并未因为得到了梦貘的元婴而感到满足。
一颗头颅缓缓转动，第一次，夜以心觉得幻瑛似乎在找寻除将暝以外的事物。
还不等夜以心弄清楚幻瑛到底在找些什么，一直从未在意过夜以心存在的幻瑛，却是突然朝着夜以心缓步走来。
下意识退后一步，脸色苍白的女子却在下一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夜以心双手撑地又是向后蹭了一段距离，然后，竟是自己停了下来。而夜以心出人意表的举动，使得御紫炎瞪大了一双紫眸。
第五六三章孕育新生
“……”
然而下一刻，使御紫炎感到意外的是，刚刚还毫不留情夺取了梦貘元婴的幻瑛，此刻却只是静静站在夜以心面前，再没有进一步动作。
没有焦距的双眸直视前方，半晌，一动不动。
而夜以心也便维持着原本瘫坐在地上姿势，迎着那不曾映出她身影的视线，痴痴的望着，望着。
“幻瑛，在这里一直找不到那个将暝，你心里——一定很焦急罢？”
夜以心柔和话音打破了良久沉寂。
清丽的面容上挂着一缕了然笑意，“当初你是那么不顾一切也要和将暝一起飞升，现在却不知道将暝在哪里，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仿佛是印证着夜以心的话语，一直没有任何变化的脸上现出一丝波动。欠缺一些血色的唇瓣翕张几回，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注意到幻瑛的细微变化，夜以心脸上笑容愈发扩大了几分。
然而从那双如水黑眸之中，御紫炎却读出了隐藏很深的一抹——哀伤。
“幻瑛，我猜你大概能到听到我的话，而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知无觉。”
夜以心仍旧径自说着话，甚至认为幻瑛能够听到她所言，“幻瑛，你这样一直靠吞噬他人元婴也不是个办法。之前魔说过的，你神魂受损、魂魄不全。那么，想要恢复，必须再世为人，从在母体内时就开始吸收先天之气。
虽然魔当时不愿意让你投胎转世、忘却前尘。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而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很难受——”
说到这里，夜以心微垂着的眼睑微微颤动几回，唇瓣亦轻轻抿起。
而一直静默看着夜以心一言一行的御紫炎，此刻则是微微蹙起了眉。
手被另一片温凉轻轻包裹，刚刚收紧的拳，缓缓舒展开来。
不过须臾时间，却好像事隔经年，御紫炎此刻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如何孕育一个生命，御紫炎自然并不陌生。他也不是真如外表看来一般只是个懵懂不知人事的弱冠少年，生儿育女之事，本不会令他感到任何尴尬或是不适。
但，此刻，御紫炎却实在无法坦然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
……
就当御紫炎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的空当儿，夜以心再度开口说出的话，却是令他呆呆愣在当场。
“幻瑛，其实我修炼的功法中有一不外传的秘法。只需要你一滴血，我就可以将你的灵魂托付在我的腹中。所以，幻瑛，你愿不愿意为了修复神魂而舍弃现在这副肉身？”
“啊……？”
夸张的张口“啊”了一声，平日里才思敏捷的御紫炎，此刻却呆若木鸡。
而与他一样意外的，还有他身旁的御天行。
不过，比起御紫炎瞠目结舌的呆滞模样，御天行算是强上许多，不过是挑了挑眉梢。
余光扫到爱人反应竟是如此稀松平常，御紫炎不由得有些挫败的问道，“天看来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御天行闻言看向怀中爱人，似笑非笑说道，“我只是一直在奇怪，若是幻瑛与夜以心当真是通过普通法子孕育出夜禹桥这个生命，那么幻瑛又怎么会与夜禹桥有着同样的灵魂？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呃——”
没想到在自己心底百转千回纠结了许多回的时候，他的爱人早已猜到夜禹桥的生命本就不该是寻常意义上新生命的由来方式。
不由得有些气闷的戳了戳爱人结实胸膛，御紫炎闷闷说道，“既是天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为何不早些与我说明？”
谁知被御紫炎如此质问的御天行，则是一副理直气壮模样回道，“我的心思炎儿从来都是了若指掌。但是炎儿为了他人而耗去太多精神，这才忽略了我心中想法，这我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你——”
被爱人一句话说得无言以对，御紫炎只得投降放弃。
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心安理得的爱人，御紫炎心中清楚知道，这明明就是爱人借机报复自己方才的“心不在焉”。但，遇上这种事，任凭谁都无法心如止水的好不好？
就在御紫炎闷闷不乐在心中指控着爱人的故意隐瞒时，一直静止不动的幻瑛有了反应。
举起左手，露出白皙手腕。右手指尖干净利落在左手血脉上滑了一下，下一刻，殷红血液便已汩汩流出。
见幻瑛当真回应了自己提议，甚至没有片刻耽搁的划破了自己手腕，夜以心慌忙伸手接住那一片殷红。
而几乎在同时，原本屹立不动的身形，轰然倒下。
“幻瑛！！”
掌心捧着那一滴珍贵血液，夜以心惊叫着眼睁睁看着幻瑛身子直直摔落在地。
猛的蹲下身，夜以心双手无法随意动弹，然而那一双美眸中却全是心痛与不忍之色。
迅速瞥了一眼仍在汩汩冒着鲜血的手腕，美丽的女子紧咬住唇瓣，再不肯多看那片殷红一眼。
虽然早已知晓幻瑛会舍弃这副皮囊，但是，心软的女子显然还未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血染的场景。
然而，即便女子看来心乱如麻，却仍未忘记导致眼前一切的最终目的。
咬了咬牙，夜以心紧紧闭着双眼对自己说道，“夜以心，你可以的！为了幻瑛你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说罢，女子眼眸蓦地张开，手依然微微颤抖着，然而那眼中的决意，却是不容忽略！
话音落下，夜以心深吸一口气，而后交叠向上的手掌缓缓移至幻瑛头颅上方。
口中念念有词说着长长的咒文。平日里只是欢声笑语的女子，此刻却显出别样神圣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