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谢开花道。
荆山摇摇头:“我……”他闭上眼,半晌睁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谢开花的脸,又好像瞬间忘了。
他苦笑着伸手一拍脑门:“我忘了。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他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就是……”
他就是觉得他和谢开花没有那样亲密,可以亲密到让谢开花任意地碰他。
但是这种感觉一瞬即逝,等他反应过来,也颇为奇怪。
——虽然他和谢开花在冷战,但是他们两个确实早已是超越了普通亲密的关系的。
他在那边疑惑,谢开花却又道:“荆山,我是真心实意和你道歉的。”
荆山就转过头。谢开花睁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又痛惜、又直率——是让人无法从心里恨起来的眼神。
“我知道,是我做错……”谢开花低声道:“我也没有求得你原谅的资格……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无论我骗了你多少,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咬住下唇,半晌伸出手去,握住荆山放在膝上的手,又倾过身子,往荆山脸上轻轻地亲了亲。
荆山的身体却又是一僵。
谢开花顿时都要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郁闷地说:“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浑然忘记自己正是造成这一切“小心眼”的罪魁祸首。
荆山却道:“我不是——”
他又要说“我不是故意”。谢开花想。但是已经说了两遍,就显得不是那么真实。身体的反应往往都是最直接的,谢开花因而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情况——荆山或许已经从心底里,开始讨厌他。
他觉得难受得要命。
“我还有东西给你看呢……”他尽量压下心里的不适,从怀中掏出一面古朴的青铜圆镜。镜子表面有些斑驳,覆盖了一块块的铜锈,淡淡的赤红色好像凝结的血痂。
背面的青铜镜底却光滑之极。上面用极精细的手法雕刻出十万大山中奔纵的妖兽,有金毛水猿仰天长啸,掀起万丈波澜;或是顶天立地的青兕,一脚踏翻绝顶高山。还有遮蔽天日的精卫,爪下抓着太行王屋,要往汪洋里扔去填海——都是洪荒时最厉害的妖物。
仔细看去,竟好像都要活过来一样,直似能够挣破镜子的束缚,重新活转过来。
谢开花牢牢握住镜子,伸手拂过斑驳镜面,低声道:“这个是我特地从师父洞府里偷出来,要拿给你看的。”
荆山只觉心里微微地抽搐。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恨谢开花——实际上,他也明白,谢开花对他的欺骗并非故意;谢开花对他的感情也并不虚假。
只是就好像一根鱼刺横亘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让人几乎窒息。
所有人都无法原谅一场充满了谎言的初恋。
但他的身体对谢开花近乎下意识的排斥,还是让他有些吃惊。之前也并没有这样。
就好像突然之间,他对小谢的失望就蔓延进了四肢百骸,甚至操纵着他的经脉血管,让他无法拒绝。
荆山皱起眉头。
他把注意力从新转移到了谢开花手上那面镜子。
“这是什么?”
谢开花看看他,心里有些放松。
总归荆山还是愿意和他说话的。也不枉他费尽心机把这面镜子带出来——或者师父心里也清楚,只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是通天镜,”谢开花咬破手指,食指指尖渗出几滴鲜血,被他细细抹在镜面。原本斑驳不堪的镜面,陡然爆发出一阵精光,一道浓墨重彩的五彩光束冲天而起,但又被洞窟内的腐气压制,缓缓消散。
再看镜面,就泛起一层波澜,片刻波纹散去,就见到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朦胧湖水,当中一座偌大的岛屿,生机勃勃,岛上空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幕,像是一个巨大的碗倒扣上面。
荆山登时眼睛就瞪大了。
他有些失态,呆了半晌,说出口的话甚至有了些结巴:“这是、这是——是荆家岛?”
谢开花微微一笑:“通天镜连接天地,倒是可以看到一些凡间的事情。不过总要和我们有些关系才好。”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想你肯定是想家了的……”
他也不等荆山表态,就咬牙又凝聚出几滴鲜血,浓浓地滴落在那片模糊的岛屿上面。他轻念几道咒语,手指划过岛屿上空,画面就渐渐拉近。
就好像在看一出影片。
谢开花有些头晕。大概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他收回手指,将镜子抵到荆山手上。
荆山沉默地接过去。
谢开花就扭过了头。
他没有打算和荆山一起去窥探荆山的这个家。对他来说、或者对荆山来说,或许那已经都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有时候他想,如果没有应邀去荆家岛,或者他们两个之间还能再支撑一段时日。只是时间过得越久,也或许之后会越发痛苦。
他只能用长痛不如短痛这种说辞来安慰自己。
可是他才移开目光不久,忽然就感觉到荆山的呼吸粗重起来。谢开花咬一咬牙,最后忍不住,还是回过头去。
“怎么了?”他问。一边凑脸过去看。
就见镜子上露出一方极高大的牌坊,似乎是荆家岛的入口。牌坊后广阔的空地上,站满了穿戴规整的兵士,还有十几个修士踩着飞剑悬在半空,神情严肃。
牌坊对面则是几艘宽大的楼船。一层层的甲板堆叠起来,也站满了穿着正规军装的士兵。船头磊着几座黑黝黝的巨大炮管,管口发出锋锐的光。
十来个手拿法宝的修士也踩着飞剑,在半空里和荆家岛上的修士对峙。为首的是一个浑身散发强烈气势的修士,一下巴的白胡子,瞧着慈眉善目,但也颇有些吓人。
谢开花看清那修士的面孔,不禁又吃一惊。
“这不是那个青宁道长么?”
荆山似乎有些不大认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是韩曲峰的师父?”
“恩。”谢开花点点头。韩曲峰之前还和荆家岛交好,怎么如今就有青宁道长带着无数兵士修者过来挑衅。
——简直像是要开战了似的。
却见青宁道长开了口。
谢开花连忙又捏一个发觉,这道长的声音就透过镜子传出来。
“荆家老祖——”
他道:“把我的徒弟交出来!”
☆、第七十五章
太乙真人正在洞府中打坐,忽然接到侍童通报,说是谢开花来了。
他有些吃惊。因为谢开花明明应该是在扶桑树下助荆山炼化青鼎。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不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可谢开花果真就啪嗒啪嗒着跑了进来。都已经好几百岁的人了,还是没有半点正经模样。
或许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少年。
太乙真人不由心中一软。他也没打算去责备谢开花心性不定,起身迎向这个最疼宠的弟子:“小谢……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他仔细看去,才发现谢开花真的脸色不大好看。
谢开花也不掩饰,抓住师父的手就道:“我要下界一趟。”
太乙愣了愣。下界绝不是像口头上说说这样,说去就去的。何况谢开花之前才在凡间被灵气污染,这会儿若是再去到那里,说不定就会原原本本地复发。
但谢开花摆明了不愿意让他拒绝。
“师父……”他紧紧握着太乙的手,低声道:“荆山家里出事了……”
他抬起眼睛,眼眶红红的,但是眼神很坚定。
“荆山为我们把命根子都献出来了,难道我就不能为他下界一趟嘛?”
太乙才明白,自己这个小徒弟,始终困在那个叫做荆山的局里,出不来了。
而他似乎也没有更多理由去拒绝。
下界的过程异常繁琐,但如果下定决心,就能化繁而简、雷厉风行。中天紫微大帝亲自撕开一道裂缝,又有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手布下满天的雷电,让谢开花坐雷龙下凡。
佟言也一道来了。反正当初谢开花把他带上来也只是为了不让愤怒的荆家人把这小子弄死罢了。也算为了还他一根胳膊——前日太乙开坛做法,已经拿了根莲藕装在了佟言左臂。
虽然只是根莲藕,但也洁白如玉、光滑如新、顶生三花——可以当做绝顶的法宝用了。
佟言自然是极高兴的。
雷电声势浩大,谢开花小心翼翼坐上一条万丈腾龙,紧紧抱住了比千年树干还要粗大的龙角。后头佟言也跟上来。他不敢抱住谢开花,只能手抓着一块微微翘起的龙鳞,还害得雷龙吃痛,回头怒瞪了他一眼。
房屋般大的黄澄澄的眼睛,差点没把佟言吓个半死。
谢开花微微一笑。随手一挥,变化出一根丝带系住佟言的腰,另一端系住自己的手腕。又回头冲师父道:“师父,我走了,你不用担心……”
太乙苦笑。他也不想担心。只是这些事情,竟都算不出来,脱离掌控的感觉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算好。
谢开花顿了顿,忽然又道:“对了、师父……”他道:“你有没有帮我找白芍?”
太乙微一皱眉:“白芍?怎么了——它不是你的宠物?”
“是啊,”谢开花道:“只是无缘无故就不见了,也没法用心神联系找着它。我让赤焰告诉你,让你帮我找一找的。”
太乙就摇摇头:“并没有。”
谢开花挠了挠脑袋。“好吧……”那或许是赤焰忘了。只是他那样吩咐了赤焰的,赤焰也仔细应下,怎么会忘呢?她从不是个会轻易就忘记事情的人。
但他也来不及再多想多问。因为裂缝陡然张开,而那条雷龙已经腾地飞起,钻进了那条幽深的裂洞。
谢开花轻声惊叫。无边罡风冲他扑面而来,他连忙捏起法决,又撑起一个师父送过来的法宝,笼住全身,罡风噼里啪啦地砸在法宝撑起的光幕,放松下来听,声音还颇清脆动人。
佟言在他后边有些发抖。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