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腰还没好,靠着枕头不舒服。”
陆万劫高声道:“拿过来。”
无忧把一个大号的枕头放在他背后,坐在他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拭手脚。陆万劫心满意足,十分快意,关于身体瘫痪这件事情,自从无忧表示绝对不会离开他后,他就十分镇定地接受了。
他们回到了陆万劫的老家,那是一个处于南北交界线的城市。虽然遭受了灾难的摧残,但是因为气候温暖,很快又兴旺繁盛起来。
陆家位于旧城区,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半旧宅院。掉漆的雕花铁门,锁住一院子的荒草凄凄。无忧先行下车,打开铁门,走进屋子里略略看了几眼,虽然陈设很旧,但是干净古朴,他心里很喜欢,决定暂时在这里住下。
无忧把陆万劫生拉硬拽的弄到轮椅上,推着他进了院子。本来打算雇几个人的,后来无忧考虑到两人财力毕竟有限,何况自己要带着一个瘫子过后半辈子,不精打细算是不行的。
无忧把他推到客厅里,自己去厨房烧热水。又找来一个收音机,想打听林铁衣的下落,但是收音机里嘶咝呜呜,间或听见几个无关紧要的寻人启示。无忧心想他们两个在南方,衣食无忧,又没有什么仇家,大概是不需要担忧的。
天气渐渐回暖,人们在城中活动,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
这天傍晚,医生给陆万劫检查完身体之后,无忧跟他询问康复进度。那医生原是某医院的门岗,只略懂一点医理,如今改头换面地扯起了行医的招牌,偶然医好了几个头疼脑热的患者,被城中百姓奉为神医,其诊金十分昂贵。
医生照例胡诌了几句,筋脉骨骼之类的话,又说陆万劫的病虽然严重,但是要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只需要耐心调养,保持心情愉快。
无忧每次都听见这一番话,怀疑这个医生是徒有其表,但是城内又找不到其他更加高明的医生了,只好连连点头,又把一大袋金子交给他手里,医生退让一番,欣然接受,施施然地走了。
无忧走进卧室,见陆万劫倚在枕头上看杂志,心里既感心酸,又十分敬佩,觉得他心理素质还挺强。无忧打开保险柜,见里面的金银珠宝已经用去一多半,微微有些发愁。
他坐在床边,慢慢开口道:“我还是出去找个差事好了。”
陆万劫扭过头,瞪圆了眼睛说:“不要去,你去了谁照顾我?”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我把饭给你做好,中午拜托隔壁大婶给你喂饭。”
陆万劫继续不高兴:“我不要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露出很脆弱很受伤的表情。
无忧只好说:“那我就在附近打扫街道好了,可以随时回家照顾你,工钱大概也不会低。”
陆万劫大惊,厉声道:“不准去。”继而又问他:“咱们家里没钱了吗?干嘛跑出去做事。”
无忧看着他:“没了啊。”
“不可能。”陆万劫说,他花钱散漫,但对自己的资产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无忧把保险箱的盖子打开,给他看了一眼,说:“我算了一下,这些钱现在还能维持你的医药费,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陆万劫语塞,尴尬地转过头,半晌才说:“我、我的病就这样了,你不用把钱花在我身上。”
无忧笑着说:“别说胡话了。”他起身想出去做饭,忽然眼前一暗,停电了。
本地区水厂电厂刚刚启动,经常会发生断水断电的情况,大家都习惯了。
无忧从抽屉里摸出两根蜡烛,点燃后,一根放在卧室的床边,又把杂志重新放在陆万劫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举着另一根蜡烛,穿过院子,走进厨房。
陆万劫眼前的那本杂志放歪了,他看了几眼,终于不耐烦,偷偷伸出手把杂志摆正。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他转过脸,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看见无忧提着半桶水,一手掩着口鼻,慢慢往厨房走。
陆万劫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忧,无忧。”
无忧忙忙碌碌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跳进卧室里。
“我要去逛街。”陆万劫说。
无忧有些迟疑:“吃过饭再去吧。”
陆万劫把头扭得跟蚯蚓似的:“现在就去。”
无忧去厨房关了火,把轮椅推出来。然后去床上抱陆万劫。陆万劫非常重,无忧每次抱他,感觉都要累死了。
街道安静而衰败,无忧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处药店时,陆万劫转过头看向无忧,叫他进去。
无忧很疑惑。
陆万劫道:“你脸色不好,去药店拿些营养液,维生素片之类的,去,拿最好的。”
无忧推着轮椅继续走,没搭理他。
陆万劫气得涨红了脸孔:“你不听我的话了?!”
无忧只好敷衍道:“明天再说吧,我没带钱。”
“我上衣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纯金的表,你拿去。”陆万劫说。
无忧很不耐烦地说:“我没事,你别惹我生气就很好了。”
无忧推着他绕着半个城市走了一遍,还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站里会定时播放城中人的寻人信息。他的寻人信息已经循环播放了一星期,却一直没有林铁衣那边的回应。
两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无忧将他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筋疲力尽地去浴室放热水。然后端了一盆水到床边,解开陆万劫的衣服,仔细地擦洗身体。陆万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忧,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无忧眉眼微挑:“哪件事?”
“……”陆万劫有点后悔挑起了话题,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就是在军营里的事。”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个时候确实觉得很心寒,但是……”他拍了拍陆万劫的胸口:“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又不能离开你。”
“我的病好了,你就不要我了吗?”陆万劫紧张地看着他。
无忧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什么叫我不要你,说的自己那么可怜。”
陆万劫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无忧只好说:“不会不要你的。”
陆万劫听了这个,才心安理得地睡下。
关于这番谈话,无忧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天夜里,他像平常那样关灯睡觉。
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见枕边空荡荡的,吓得直接坐起来,然后忽然弯腰往床底下看看,以为陆万劫夜里掉下去了。
床下自然是空的,他自己的拖鞋也不见了。无忧赤着脚跑出去,赫然看见陆万劫穿着斜纹衬衫、卡其色短裤,慢悠悠地拎着一袋早餐从外面回来。
无忧扶住门框,只觉得恍如梦境。陆万劫笑嘻嘻地,从厨房找来两个大碗,把混沌装进去,又把包子和油条摊开,叫无忧过来吃饭,并笑着说:“傻小子,我的病好了,你不高兴吗?”
无忧自然觉得很像喜悦,同时又觉得很不真实,他走过去,一把攥住了陆万劫的肩膀,从胸口摸到下面,迟疑地开口:“怎么忽然就好了。”
陆万劫笑道:“医生不是说了,随时有可能恢复的,这也是你照顾的好。”说着递给他一个勺子,柔声道:“快吃吧。”
无忧慢慢坐下来,吃了一个混沌,复抬起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天天抱你,累的手都要断了。”
陆万劫神色淡淡的,揉揉无忧的脑袋:“以后我抱你。”
无忧叫他去医院复查,陆万劫答应了一声,吃过早饭就出门了,还叫无忧回卧室睡回笼觉。无忧满心欢喜,把抽屉里的药瓶、康复器材都收拾出来,
他扒拉床头柜的时候,看见夹层里有一堆潮湿的彩色药片,心中疑惑,就把抽屉翻开,然后一大堆药丸,下雨似的掉落在地上。
无忧捡起来看了看,这些全都是之前给陆万劫服用的。
陆万劫去街上遛弯,打算过了晌午就回去交差,他在西饼店买了些无忧爱吃的甜点,又看见蛋糕店隔壁是一个小电影院,就进去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明天可以带无忧来。电影院黑暗又狭窄,顺便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陆万劫春情荡漾,满面春风,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寻人启事已经广播了一个月,找到林铁衣他们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了。但是陆万劫和无忧还是会定时去打探一下消息。
陆万劫在广播站门口,看见了一个毛熊似的大男人,头发和胡须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剔透。陆万劫觉得这人挺奇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推开广播站的门,一眼看见了林铁衣。不由得大喜,冲上来拍了拍林铁衣的肩膀,道:“铁衣,我和无忧找得你好苦。”
林铁衣一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这一声喊,才回过神来,仓促站起来,反握住林铁衣的手,喜道:“我一路打听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
陆万劫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笑道:“回来就好。”他冲工作人员道了谢,一手握住林铁衣的手臂,慢慢往外面走。
林铁衣走得很慢,他跨出了门槛后,站在原地,轻声开口:“沈贤。”
在路边蹲着的毛绒汉子立刻窜过来,走到林铁衣身边,林铁衣将手随意搭在他的手臂上,两人默契十足,如履平地地下了台阶。
林铁衣满心疑惑,却不好直接问,于是礼貌地看着沈贤,问道:“这位朋友是?”
沈贤看他一眼,大着嗓门说:“你问我吗?我叫沈贤。”然后又把嘴唇闭得紧紧的。
林铁衣把脸转向了陆万劫,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摆摆手,才说:“无忧和你在一起吗?”
陆万劫猜测那位沈贤大概脑子不好使,于是不再理他,含笑对林铁衣道:“无忧很想你,他待会儿见了你,肯定高兴疯了。无心没跟你在一起吗?”
林铁衣神情顿了一下,含糊道:“他还在南边。”
陆万劫满腹狐疑,将他们两人领回了家里,高声喊道:“无忧,你看谁来了?”
无忧揭开窗帘看了一眼,登时大喜,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把林铁衣抱了个满怀,又拿拳头捶他的胸口